那是怎样的眼神?戚映欢很难用语言去描述。仿佛周围嘈杂的声音在一瞬间被静止了一般,空气凝滞,周围的面孔渐渐模糊不清,唯独那双眼黑沉得吓人,如同汹涌的暴风雨。
然而在她眨眼的瞬间,空气又开始流动,仿佛那方才的眼神只是错觉,谢喻舟也并不在看她。
愣神了片刻,戚映欢没工夫去思考那个眼神的含义,再度把视线投视到老族长和戚老头那里。
戚老头死活咬着牙,不肯松口:“三妞是我家孙女,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老族长面色如霜,深呼吸一口气后,他道:“成,那就去公堂上对峙吧。”
老族长喊道:“喻舟,他们伪造的证物还在吗?”
谢喻舟从袖子里抽出从戚南那里得来的‘配方’道:“老族长放心。”
戚老头和戚老大骇然大惊,这东西怎么在谢喻舟手里!?
戚南更是从颓丧的状态中抽神,他猛地站起来就要去夺谢喻舟手中的纸张,但是下一秒就被王富贵一把扼住了双手:“戚南,手要是不想要了,我就替你废了!”
戚老头没工夫去管戚南,忙不迭一把握住老族长褶皱的手:“谢叔伯,都是乡里乡亲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老族长,一切好说,好说啊!”戚老大也是噙着难看的笑,他踢了踢在一旁六神无主的戚老三:“老三,你倒是说句话啊,三妞不是你女儿吗?”
戚老三垂着头,如同丧家之犬,哼哧哼哧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三妞是我女儿,不、不能……”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清脆的呼唤声打断。
“爹。”
戚映欢用着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喊道。
戚老三顺势看去,便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姑娘沉默地看着自己。
戚映欢轻声问道:“您还记得娘留给我的长命锁吗?您找到了吗?听说二娘给月柔打了只银簪子呢,这簪子的钱是爹攒的吗?”
这一字一句在戚老三耳中宛如失望至极的控诉。
戚老三因为这几句话,霎时面上的血色褪尽。
刘梅香曾告诉他,那簪子就是长命锁所化。
戚映欢都知道了?
回门那日他曾经说过要替她找回,结果他反倒成为帮凶之一。
他究竟是以何颜面站在戚映欢面前,戚老三扪心自问。
“……”戚老三干涸的双唇嗫喏了半天,终究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戚映欢此时已经走到戚老三的身前,她朝戚老三磕了三个头说:“爹,我自小就没求过您什么,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您,让戚家放过我吧。”
这个三个头戚映欢是替戚三妞磕的,也算成全了两人的父女情,余下的只有戚映欢。
戚老三因为这个请求,泪水已经沾湿了面容,他不知道该怪谁,让父女俩走到了这一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悬崖边。
戚老大一看,暗骂戚老三没用,居然被小丫头三言两语就弄得说不出话来,他刚想说一些博取同情的话,却被戚映欢下一句话反转了念头。
戚映欢哭红了眼,从怀中掏出钱袋:“爹,以后我可能没法在您跟前孝顺了,这五十两就当我以后的孝敬,再多的我也拿不出来了,爹您收下吧。”
这五十两是戚映欢用来堵住悠悠众口。
断亲是老族长提的,他们无可指摘戚映欢,但就这么断了亲,恐怕谢家会陷入长时间的非议声中。这五十两一出,闲话便会减少,毕竟这个年头五十两就可以买两三个俊俏丫头。
老族长暗自点了点头,心道喻舟的眼光倒是不错,这丫头是个心思玲珑的。
人群里也有人说:“戚丫头仁义啊。”
听到钱,戚老头和戚老大双眼如同雷达一样,猛地就看向戚映欢手中的钱袋。
见戚老三没伸手,戚老大急急忙忙就要去替他接。
结果他被老族长的拐棍狠狠地抽了下手:“断亲书都还没签,就想拿钱?!”
戚老头和戚老大当即反应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
戚老头佯装着长吁短叹了半天才说道:“唉,罢了,都是老婆子惹出来的祸事啊,三妞和我们戚家的缘分也算尽了,老三啊,你就成全了三妞吧。”
经此一遭,谢家和戚家已经成了仇人,三妞这颗在谢家的棋子也废了,还不如当断则断,拿了最后的好处,也算物尽其用。五十两也不少了,戚老大和戚老头如是想着,已然做下了决定。
戚老三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戚老头,又看向戚老大。
戚老大也朝他点了点头:“老三,听爹的。”
戚老三望着亲人的眼睛,许久失神,目光最后停留在了戚映欢身上。看着戚映欢通红却没有留恋的双眼,他终是说了句:“好,我听爹的。”
这一句话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说完后他整个人佝偻了下来。
戚映欢暗自松了一口气。
在老族长和里长的见证下,戚老三和戚老头签下了断亲书。
从此以后,戚映欢和戚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戚家也不能打着戚映欢的名来谢家闹事。
所谓‘配方’的证据也被戚老头收了回去,戚老头拿到手后,第一时间便把那张纸给撕了。戚老大和戚南纷纷松了口气。
但他们却没看见谢喻舟眼底一闪而逝的光芒。
最后,戚映欢把五十两交到了戚老三手中,不过这钱戚老三还没捂热就被戚老头抢了过去:“老三,我家还没分家,这钱爹先给你保管。”
众人不由暗骂戚老头无耻,不过谁都没把话直接说出来。
戚老三也是早已意料到了此事,抿了抿嘴没有反对。
然而戚老头拿着钱也还没有捂热,便被大夏一把抄过:“舅公,这五十两正好当做我奶的医药费,还有五十两也一并给了吧。”
“你!”
“你什么呀,舅公,你别以为谢家不送你们去官府,我们家就不追究了吧?这可是两码事!我可没谢家那么好说话,一百两分文不少!”
听了这话,戚老头气急攻心,一口气没喘上来,也步了戚老太的后尘,昏死了过去。
“爹!”戚老大情深意切的喊了声爹。
大夏无赖地挥了挥手说:“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是舅公自己身体不好。大舅啊,这样吧,我这个做外甥的也不能太无礼不是,这五十两我先拿着,还有五十两,等舅公醒了我再上门来要。”
大夏指挥着小夏和他媳妇把老妪抬了起来,然后对戚老大说:“大舅,我等你好消息啊。”
说完几人抬着老妪走了。
看热闹的人唏嘘,恶人自有恶人磨。
戚映欢也早就猜到了事态的发展,不然怎么会当众拿出五十两来,虽然是破财消灾,但戚家也要有命拿这个钱。
戚老大都快气疯,想要追上去理论一番,结果被谢氏的老族长说了风凉话:“伤人赔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可再怎么着也不需要一百两啊!戚老大怒视老族长。
这边里长敲打道:“戚老大,行了,先去看看你娘和爹吧,都躺在谢家门前算什么事!赶紧都弄回去。”
戚老大的火气没处发,直接吼道:“老三,那可是三妞给你的孝敬钱!”
“我给爹了,轮不到我做主。”戚老三低着头闷声说:“大哥,先把娘和爹抬回去吧,天冷了地上凉。”
“你!”戚老大暗骂了一句:“没用的孬货。”
戚老三听清了,只是用低垂的双眼淡淡看了戚老大一眼,然后扶起了戚老太。
戚老大见此,也没了气焰,只好喊上戚南一起扶着戚老头回家。
渐渐地,人群散去。
谢母对着众人千恩万谢,便要留帮工和张素李盟几人一道用晚饭。
老族长则拒绝了谢母的挽留,他招了招手对谢喻舟道:“喻舟,来送我一程。”
少年会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