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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踏枝 第60节

“那我跟大人要一个愿望吧。”得寸进尺是她的本能。

他默许地看着她。

“后日。”眼尾弯起来,她暧昧地道,“请大人抛开规矩,与我一醉方休。”

这人的酒量他是领教过的,沈岐远有些不太愿意。但她软软地同他撒娇,清澈的眸子里只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好。”他最后还是点头。

如意忍不住感慨,这小青神是不是几百年都没遇见过妖怪啊,竟这般纵容她,活像是被她迷了魂。

要是遇见别的妖怪,可不像她这么善良只图快活,那些可都是会要他命的。

是得给他上一堂课了。

两日后,临安下起了小雪。

如意着一身合欢凤尾裙,披绣银云纹褙子,胸脯高耸,腰肢纤细。她站在画舫上,遥遥便朝他招手。

沈岐远在马背上看过去,觉得她仿佛与天地雪色融作一处,却又更明艳夺目。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执缰绳走近,下马上船。

这画舫格外精致,六脊六顶,除茶座外后头还有两间厢房,兽头连座,梁上用金粉和蓝色颜料画着一些繁复的图案。

他走近打量,才发现画的都是鸳鸯鹣鲽。

“怎么样?”如意骄傲地扬起下巴,“我花重金让人赶制了小半年,这宝贝才下得水,大人是第一个上来的。”

“过于奢靡。”他道。

“有钱不花,攒着变王八。”她坐在栏杆边哼笑,“等开春,我便乘这船南下,搜刮些好看的少年郎回来。”

沈岐远不置可否,只坐下来,扫了一眼桌上的酒。

这酒香气很淡,远不如上次的烈性。

他心里松了松,伸手倒出两杯:“听燕宁说,这两日魏子玦总去找你。”

“倒是个多嘴的。”如意撇了撇唇角,“人家刚刚丧父,难免悲痛,与我说两句话又不犯法。”

“他若真悲痛,就该好好跪灵,而不是总往外跑。”沈岐远尝了口酒,淡声道,“宗正衙门都收了他两份折子了。”

“哦?”如意眨眼,“大人拦下了吗?”

“没有。”他道,“我命人将那折子放在了最顶上,快马加鞭送去了御前。”

“哈哈哈。”她大笑抚掌,“子晏,不愧是你。”

酒气香甜,沈岐远自盏间抬眼看她:“你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呀,他自己行为有失,你不过是秉公办事。”如意摆手,也抿了一口酒,“比起他,我自然是更喜欢大人你。”

沈岐远喉头动了动。

说来也怪,这世间对女子的要求分明是择一而终三从四德,她却是朝三暮四放浪形骸。这样一个毫无体统的人,从嘴里说出一句更喜欢自己,他竟觉得有些动容。

魏子玦几百年的陪伴都比不过他这个初识的人。那么当初,他若是多等一等,哪怕回头多看一眼,她是不是就不会选魏子玦了?

酒入喉没几口,天地竟就有些绵软起来。

沈岐远下意识地伸手,被她恰好接住。

“大人的酒量还是这么差。”她笑着扶起他,进了后头的厢房。

这房间里有阵,他察觉到了,是隔绝天地的阵法。但她很快亲吻上来,与他十指相扣,将他的神识一点点磨软化开。

他收回指尖闭眼,任由阵法结成。

“你与我初遇时,天上也下了细雨。”昏昏沉沉间,他将身上的人拥紧,“那时你着一身修神青纱袍,站在山门处望着牌坊上的字一动不动,我以为是一块石头。”

岐斗山郁郁葱葱,混着绵绵细雨,呼吸间都是清新的草木香气,湖光共山色,白云蒸晚霞。他觉得那景色很好看,一定比她遇见魏子玦时好看得多。

可惜,她都不记得了。

如意拥着他,任由他絮絮叨叨,实在觉得啰嗦了,才亲一口他的唇瓣,阻断他接下来的话:“与谁家小娘子的初遇,竟也安在我头上。”

他有些痛苦地皱眉。

如意抬头,吻了吻他的眉心:“卿卿乖,不难过,我带你去快乐的地方。”

雪腻酥香自是快乐的,但沈岐远的眉心始终拧紧。

他看见了炼狱谷的烈火,看见了鹧鸪山的地陷,看见了震碎苍穹的雷劫和大雨里她骤然松开的手。

几千年的回忆太沉也太多,两个人扛倒还算好,倘若只剩一个人,该怎么熬呢。

最后一口酒被她含着渡进他喉间,这天地间紧绷着的东西就消失了。

如意抽身抬头,满意地晃了晃空空的酒壶。

越淡的酒反而越醉人,卿卿要长记性才是。

她将沈岐远放在榻上盖好被褥,欣赏起他俊美的容貌,赏够了一炷香,才更衣离开。

西郊外的荒地上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土山,如意漫步走到土山的另一侧,就看见个半丈见圆的洞,六只鲮鲤从洞中出来,朝她点了点头。

如意咬破自己的指尖,喂给它们几滴血,笑着道:“有劳。”

两日之内从正面去劫狱未免有些为难,如意踩好了方位,让鲮鲤穿山,自洞中过去,正好能到云程所在的牢房底下。

只是,破最后一层土难免会引起狱卒注意,所以她得动些手段。要动手段而不被察觉,就必须先将沈岐远放倒。

平日里的青神没有这么好对付,但也不知是雪景太美还是怎的,他今日竟就顺顺利利地上了当。

眼前闪过那人眸子里流转的情愫,如意按了按自己的心口,笑着自语:“你真是坏透了。”

第90章 情爱里就得有些刀光剑影才不乏味

云程正在牢里百般懊悔,他想通了,真的,如意提的条件都对他有利,他何乐而不为呢,总归是要上断头台的,挨板子痛一痛又何妨。

眼看着狱卒要过来给他送断头饭了,云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旁边突然响起一阵沙土坠落的动静。

云程一惊,连忙扭头,就见旁边地上出现了一个大洞,如意自里头探出来,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样,走不走?”

“走!”他惊喜地跳了起来,又后怕地看向栅栏外头。

方才还正朝他走过来的狱卒,不知为何突然走去了另一条道。

“那便下来吧。”她下去洞里,头也不回地往前去。

云程又惊又怕,站在洞边犹豫许久,还是捂着口鼻跳了下去。

洞口在他身后合拢,满是尘土的牢房顷刻恢复了原状。

他没看见那奇观,只慌忙去追前头那一抹烛光。

“姑娘,姑娘。”他追得直喘气,“朝天门那附近有巡逻的守卫,我知道他们换岗的时辰。”

如意举着烛台走得优雅:“那甚好。”

“你这般帮我,可要什么回报?”他目光闪烁着问。

如意侧头,长眼慵懒:“收起你的小心思吧云大人,我只是一时兴起,你出去之后做什么都与我再无关系。”

在云程的认知里,人都有图谋,她花这么大力气来救他,不可能只为一个真相。

他摇头:“沈岐远为了使我放松警惕,套出我的话,都故意卖一个把柄给我。你作为他的把柄,如何能只是一时兴起。”

“哦?”如意轻笑,“他怎么套话的?”

说起这个云程都来气,沈岐远作为一个宗正,与商贾女牵扯不清,虽不算德行有亏,但说出去怎么也不好听,故而他以一副偏私自己的态度与他聊张氏一案时,自己完全没有防备。

反正有把柄在手,他若害自己,他的名声也会受损嘛。

所以他就老实地告诉沈岐远,张氏不是他杀的,是张氏长期窃取临安巡防和兵部的机密,以家书的形式传去徽州,被他偶然发现。两人吵了一架之后,张氏突然自尽。

沈岐远问:“那些信件你放在了何处?”

他诚实地答:“书斋暗格。”

在自己被打入死牢的时候,云程都还没想通,有沈岐远罩着,他如何能获罪。直到牢头告诉他,恰就是沈岐远定的案。

他才反应过来,这人一开始就打算对自己动手了,他对沈岐远的唯一作用不是保留好名声,而是那些张氏的家书。

“这便是渊清玉絜的沈大人吗。”他嗤笑,“也不知这些年来,他手上还有多少冤案。”

如意轻啧了一声,烛火明灭。

“这世上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沈大人有他的考量。”她道,“虽然此案说不得他公正,但要说他大错特错,倒也未必。”

云程纳闷了:“要说你与沈岐远恩爱,你偏与他背道而驰。可要说你们毫无瓜葛,你这时候竟还维护他?”

“一辈子同舟共济多没意思。”她懒笑,“情爱里就得有些刀光剑影才不乏味。”

“……”这是正常人理解不了的想法。

两人很快从地道出来,如意雇车将他送到朝天门外,看着他越过守卫,顺利敲响了天听鼓。

咚——咚——咚——

沈岐远骤然睁眼。

天地仍有些晕眩,他扶着床沿坐起身,就见如意在桌边撑着下巴与他笑:“醒了?”

揉了揉额角,他哑声问:“你怎么起来了。”

如意没答,只眨眼问:“从见着我开始,大人有过想杀了我的念头吗?”

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么问,但沈岐远很诚实地回答:“有。”

神与妖是两个极端的对立,想杀她是他的本能。

“那为什么没有动手呢?”她歪了歪脑袋,“因为爱极了我吗?”

这个问题沈岐远没有接。

他起身,定了定身形,抬步走到她面前,低头打量她。

她眯着眼,嘴角有小巧的笑弧,眼里却没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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