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立于山北,巍峨几十里,庭院错落交叠,互不打扰。
她被抵在最隐秘的暖阁里,腰肢绵软难立,脖颈间香汗淋漓。
“我错了。”如意诚心诚意地给身后这人道歉,“下回不挑衅你了,我发誓。”
沈岐远没有理会她这句话,只张口,轻轻咬住她的后颈:“你还记得你那位旧人的模样吗?”
双眼迷蒙,如意迟缓不成句:“如何不记得呢,我还记得头一回遇见的时候,天上下着雨,细细绵绵的,沾人衣。”
她回答得很老实很真诚,然而身后这人却是突然生了气,像要拉她下地狱似的狠起来。
“沈大人。”
“沈岐远。”
她生气地威胁,哀哀地求饶,都没有用。
红着眼尾回眸,她扁着嘴,终于是委屈地娇嗔:“子晏,疼。”
沈岐远觉得自己心里仿佛有一口刀子划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将她翻过来死死拥进怀里。
真是冤孽。
“为何要在意这些呢。”她轻轻抚着他的墨发,气息温热地洒在他耳廓,“我也记得与大人相遇时的场景,还记得大人的喜好,甚至记得大人睡觉的习惯。”
什么都记得,偏偏不记得他这个人。
沈岐远闭眼,泄愤似的在她侧颈上又咬了一口。
如意倒吸凉气,恼得想推开他,这人偏抵着她问:“你修妖途中,经历过什么?”
她不解挑眉:“怎么想起问这个?”
“云程和海晏的事。”他勾起她一缕青丝,“你若是个一帆风顺的妖怪,就不该知道那么细腻的人性。”
原来是说这个。
如意淡笑,眼里满是不在意:“这世上哪有一帆风顺的事?大人修神想必也坎坷良多,更何况是阴诡狡诈的妖呢。”
这世间妖怪和神仙都不是天生,都要从上古时期开始修炼,她原本也是要修神的,可惜出了意外。最信任的朋友打开了自己托付给她的城门,致使她族人被杀,满城被屠,自己也被刺穿胸膛钉在城门上。
她当时问了她一句为什么,面容清秀的小姑娘仰头看着她,只说了一句:“我才该是无上的神。”
无上的神有什么好,比她喊了上千年的姐姐还好?比陪她一起熬过雷劫的她还好?
如意想不明白,到来这里之前也还是没想明白。
但在云程和海晏的案件发生时,她突然就明白了。
本初都是人,谁都抛不开这一抹恶劣的人性。嫉妒攀比与友爱陪伴本就是同根而生的东西,割不开也斩不断。
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她没错,错的是心思歪了的人。
唇上突然一热,如意止住了话头。
她抬眼,正好看见沈岐远眼底的柔软。
“我不会背叛你。”他轻声与她道,“所以,你要不要选我?”
如意倏地笑了出来。
她摸着这人俊朗的脸侧,戏谑似的道:“卿卿,你虽是青神,但真论年岁,我怕是比你长些。”
年轻的小神仙,也想拿捏住她这个大妖怪吗。
眼底的东西深邃了些,沈岐远抿唇,抵着她沙哑地应:“嗯。”
长些又如何,神妖殊途又如何,这世上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拦得住他。
如意笑得满不在意,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将长发拢到一侧,露出自己白皙的锁骨。
行宫之中,李照影正四处找着如意的去处。今日猎场上她与沈岐远在一处,不知道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还是跟她回去住要周全些。
然而找了半晌,如意不止不在安排好的房间里,连花园里也没有。
她正想喊人来一起找,就见周亭川和宋枕山在前头说话。
脚下微僵,她转头刚想走,宋枕山却开口了:“郡主。”
暗叹一声,照影尴尬地转过背来:“好巧啊。”
“不巧,在下正要去找郡主。”
周亭川见势不对立马就撤了,留下宋枕山一个人朝她走过来,气质清冷又有些压迫。
照影下意识地将背抵上了后头的石柱。
宋枕山在她面前站定,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今日在正亭里所言,皆是真心,还请郡主认真考虑。”
真心?
照影觉得不可思议:“你看起来像是非我不娶的模样吗?我与你,我与你只是小时候一起长过几年罢了。”
“郡主与沈大人更是不熟,缘何要说非他不嫁。”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四周的风好像都更冷了些。
照影打了个寒战:“那,那是我愿意。”
“这也是我愿意。”宋枕山沉声道,“郡主身受皇恩,想必不会让中宫和陛下为难。”
“你若非要娶,我自然也是嫁的,但咱们先说好。”照影皱眉道,“就算成亲,也是你过你的,我过我的,我们互不干扰。”
宋枕山抿唇,袖中拳头紧了又松:“好。”
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这才笑了:“早这么说我也不会这么紧张嘛,大家有事好商量。那什么,你看见如意了吗?就今日在岐远哥哥身边的那个女子。”
“郡主不讨厌她?”宋枕山抬眼。
“我为什么要讨厌她?”照影叉腰,“如意姐姐人很好的,今日不是她,我小命都没了。”
眉目柔缓下来,宋枕山点头:“那郡主不用找了,她去了沈大人那边。”
照影:?
不可能啊,岐远哥哥怎么可能让人黄昏时分进他房间,他那个人,满口都是规矩的。
可宋枕山说得很笃定,甚至还将她拉向另一边:“别去打扰他们。”
照影张大了嘴。
山尖吞没了最后一丝霞光,行宫里暗下来,沈岐远的房里却没有点灯。
幽暗的光线衬得这人的肌肤更加雪白,他伸手禁锢,极尽所能地将她困在这一场情爱里。
如意意识模糊间,觉得这人好像也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清冷干净,黑暗里倒像一头野兽,想将她吞噬永占。
但对上他清可见底的眼眸,她又觉得自己多想了,沈岐远毕竟是青神,能成神的人,肯定是正直又善良的。
第70章 谁不愿意负责
正直又善良的沈岐远在秋猎的第二日救了圣驾。
猎场里多数猎物都是专人提前放入林中的,挑的基本是温驯的鹿兔豚一类,也不知从哪儿突然蹿出来一头天竺狻猊,张着血盆大口就冲进了仪仗队。护卫有两个被当场生咬下头颅,其余人吓得纷纷逃窜,竟就留了圣上一个人在原地。
千钧一发间,沈岐远策马而来,百步穿杨,一箭了结了狻猊性命,又踏着血泊上前,亲自将圣驾背回了十里风亭。
在沈岐远背上的那半个时辰里,圣上没有再想宗正司失职之事,他满脑子都是当初天师的断言,以及这些年来沈岐远为他做的点点滴滴。
于是还不等回宫,沈岐远就受赏黄金千两,升一品官衔,连带其生母禾阳长公主也追封广德慈仁大长公主。
李照影一边说一边唏嘘:“大家都以为岐远哥哥强查柳太师一案会失圣心,谁料这就峰回路转了。”
如意翻着手里的烤签,给乳鸽刷了层油:“他运气不错。”
“是运气也是本事,那么大的狻猊,我看他们抬回来的尸体都害怕,也就岐远哥哥敢迎上去,他应得这赏赐。”照影抚掌,满眼敬佩。
烤鸽子的香气慢慢浓厚,李照影吸了吸鼻尖,好奇地探头:“姐姐怎么亲自动手烤这些,交给内侍们就是了呀。”
“他们烤的细致,少了些自在滋味儿。”如意撒上一把西域香料,又落上小撮葱花,便将鸽子一分为二,递了给她。
照影有些犹豫,她没吃过这么粗蛮大块的食物,但瞧着如意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的声音,她咽了口唾沫,还是接了过来。
“东家。”赵燕宁从外头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柳太师不肯认罪画押,同行众多老臣也一直为他求情。”
如意顺手掰给他一只鸽子腿,不慌不忙地道:“沈大人只是陈罪,却并未定他的罪,那么多细节没有查明,他自然不会轻易画押。”
赵燕宁接过来,捏紧了拳头:“可是再这样下去,我怕圣心有变。”
圣上处置柳太师本就是不情不愿,若那么多罪名都没能压死他,那之后就更难了。
“柳太师在潜邸就开始教授课业,与咱们圣上相识也有十来年了,圣上不舍得他死是人之常情,但有文阁老以及一众言官在,圣上再不舍得,也饶不了他。”
“那若再加上一个惠太妃呢?”赵燕宁问。
惠太妃在圣上不得势的时候就对他们母子照拂有加,圣上对其十分敬重,眼下太妃就住在慧明山南麓的道观里,她若得了消息出面,圣上至少都会保住柳太师的性命。
如意哼笑:“沈大人做事你还不放心?他不会让这个消息走漏半分。”
“柳府随侍的人确实是都押了,但我方才去看,柳太师镇定自若地坐着,说已经放了信鸽出去。”赵燕宁直摇头,“终究是百密一疏。”
如意叹了口气,笑得慵懒:“年轻人,不要这么急躁,来,尝尝我的手艺。”
都这个节骨眼了,还尝什么?
赵燕宁顺手就想把手里那指头大的肉给扔了。
但要扔前的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低头。
小小的鸽子腿在他手里,肉很新鲜,烤得很香。
再抬头,如意眼尾挂着些揶揄:“晌午刚在行宫上空抓到的,一共两只,我给沈大人留了一只,你就只能吃个腿儿了。”
紧皱着的眉头骤然松开,赵燕宁哭笑不得,抬手将腿儿扔进嘴里嚼了,深深朝如意一拱手。
“行了。”她摆手,“真要谢啊,等回城之后帮沈大人往殓房跑几趟吧,七八条人命叫他一个人查,我怕是要两个月都见不着他。”
“好。”赵燕宁痛快地应下。
李照影听到这里才算听懂几个字,忍不住挑眉:“我倒是还没问,你昨日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