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庭走的极快,像是身后有鬼追,沈灵均人高腿长,几步追上,再也忍不住笑,扬着嘴角就问:“夸我好看也不用那么夸张,听得我都不好意思。”
“你从头到脚都没看出来不好意思这个四个字。”
“我心里已经脸红的不行了。”
“光心里脸红,不上脸,难不成是脸皮太厚?”
沈灵均这才认输:“是我该提前通知你,不该突然到访。”
他话说出来,这次语气郑重又真心,少庭突然无言以对,一时间两人都安静下来,许久未见的尴尬姗姗到来,两人便沉默着走在夜色下。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打破这气氛:“是休假专门来港岛吗?什么时候回去?”
“我若说,不回去了,你信吗?”
“不要开玩笑,我正经的问你,这段时间正好带你在港岛玩一玩。”
“我申请了退伍,工部局的工作也就自然没有了。”
说完又是安静,沈灵均看他,等着这少年与他人一般质问他。问他是怎么想的,他便答:只是随着本心,留下并无意义,那么就此离去也很好。
少庭回他:“嗯,也挺好的,不喜欢的工作就不要做了,反正我知道你也不缺这工资,人生苦短,还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才对得起自己。”
沈灵均再也忍不住笑出声。
少年撇嘴无语回他:“这话很好笑吗?还是该说师兄你笑点奇怪。”
“你是第一个没有骂我的人。”沈灵均道,“第一个说好的人,我就想,是你太过宠溺我,还是原来我们心有灵犀,果然是同类人。”
许少庭还是不说话,心想:你不是早说我们是同类人了吗。
“少庭,你知不知道,有些路我一个人走,总觉得很长。”
便又听这人说:“但和有的人走,又总希望它再长一些。”
第一百零六章 我人生中的英雄。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 一条路的长短就不是由它长多少公里决定,而是由你身边一同走着的这个人是谁来决定。
沈灵均说完也觉得唐突,少庭更是没有回话,他便有些懊恼。心道自己从沪市工部局那日分开之后, 总是多说多错, 可也总忍不住想说。
他虽不是大不列颠白人, 但也接受那克制内敛的绅士精神教育长大。
让他母亲或熟悉的人见到, 大概都要惊讶:原来沈灵均也会如此说情话。
他则大概要回:会不会说, 要看有没有遇到那个人。
遇到之后, 你会惊讶于自己不再像自己。
这改变也是让人偶尔惶恐讶异,可你又如此开心, 如同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发自内心的想要对一个人好是怎样感受。
去爱人, 并不会比被爱这种感情辛苦。他想,恰恰能去爱一个人,反而会为你提供力量。
夜色下,除了街边商店与路灯的光,一袭皎洁月光也洒落在这归家的路途。
两人静静地走,谁也没出声, 懊恼很快过去,又觉这样很好。总要说个不停反而没有意思,不如安静陪伴便觉心安,更让人由衷的喜欢。
脚步不知是谁先放慢了, 沈灵均悠悠的与这少年并排走着,心里想:再慢一些吧,路再长一些吧……
眼见许家在港岛的小公馆越来越近。
少庭突然悠哉说道:“你知不知在小说中,若表达喜欢直接说‘我喜欢你’, 是非常直白因而不够有趣和富有委婉内涵。”
沈灵均道:“那若是你,会怎么写?”
他说:“在《大道仙途》中,主角叶云起在小妖女死的时候,他说:我想你不要死,还与我以后去那家酒楼喝新酿的桃花酒。也想明天还有你突然冒出来,不正经的打趣我。所以求你不要死,不然我会很难过。”
沈灵均沉默,半晌到了家门前,他才慢吞吞的说道:“你还好意思提这段,我看完那章,伤心到大半夜才睡着。”
许嫣然正站在门前等人,看到他俩人,还没走近就喊:“也不嫌弃热得慌,还不进屋?”
少庭说:“当你想以后的人生中,也想有这人参与,一想到再也没有他出现在你的人生里,就感到难过的心痛,这便足以表达喜欢了。”
沈灵均要问:你想以后我都陪你身边吗?
许嫣然已经抬眼,神色莫名看他俩,眼风先是从少庭身上,从上至下好似要检查自己侄儿有没有受伤似的,打量了一遍。
沈灵均便闭了嘴。
才又将目光落在沈灵均身上。
沈灵均总觉许嫣然看他眼光不似从前,自从来了港岛,估量审视的意味愈加浓厚。
他只觉自己在许嫣然眼中,很像一块待价而沽的猪肉。
还是充满嫌弃的那种。
这让他不禁回想,摸到港岛许家与在沪市时的不同。
刚到沪市,许嫣然俱是惊喜,热情邀他同住许家在上海的洋房。
到了港岛再寻来,惊喜于他终于放出工部局的关押,但放下心后得知他已经辞职,先是长辈式的不满。继而听闻他要暂住这里,这种审视打量的目光就再也掩藏不住。
像是他沈灵均成了许嫣然第一次见的人,许嫣然也让他深感某种不对劲。
某种在他不知情的境况下,察觉到了什么有关于他的东西,因而对他改观,可他却一无所知。
屋中集中在客厅放了冰块,进去温度骤然降了些,见他俩回来,窝在张氏身边的珍珍率先喊道:“你们买了什么?”
许嫣然瞄她一眼:“晚上不准吃甜食……好吧,吃一块不能再多,小心生了蛀牙疼的你难受。”
家中佣人拿来盘子,将沈灵均买的那盒甜甜圈与少庭买的面包切开,摆好装盘后,干脆当做饭后甜点一起上桌。
吃饭时没有那么讲究,珍珍对沈灵均辞职这事也是好奇的很,一顿饭下来,全听沈灵均倒也不曾敷衍的和小姑娘一问一答。
连张氏都没忍住嫌弃珍珍:“你问题这么多,好歹等沈先生吃完饭再聊。”
珍珍才闭了嘴,规矩的道歉:“沈大哥,你先吃饭,吃完我们再聊天。”
沈灵均好脾气微笑答道:“好,先吃饭。”
许嫣然冷不丁的插嘴:“对小孩子这么耐心,什么时候也让你母亲听到好消息?”
沈灵均当听不懂,许嫣然直白说:“你母亲每次电报,也都会问句,你是否找到你的mrs right,毕竟大多人你这个年龄不说成婚,也都谈了女朋友。”
张氏犹豫插嘴说道:“如今已经是新时代,不同往日,小沈的年龄也还好,再说结婚这事情急不得……”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张氏低声道:“情投意合还是好过盲婚哑嫁。”
许嫣然直接翻白眼:“自然不要旧式婚姻,让他谈个自己喜欢的。”
“可转眼二十三年都要过去。”许嫣然冷笑,“现在想想,沈莱恩不说从未谈过女朋友,竟是连目光都没有分给过女性。”
这敌意竟是再也不掩藏,不要说张氏,珍珍都察觉了不客气。
少庭便立即接道:“遇不到喜欢的,这样子又有什么奇怪?”
张氏也道:“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小沈也是有自己想法,我们都应该尊重,况且不乱瞧女孩子这品格多么高尚。而且……就算一辈子不结婚,又能怎样?”
许嫣然简直恨铁不成钢的看向张氏:“你懂什么?”
张氏低声道:“你自己不也没打算再婚,以己推人,应该更理解自由选择的可贵。”
许嫣然深吸一口气,心中已然认为张氏该开明时候不开明,不该多嘴时候话偏偏这么多,正是最佳猪队友人选。
她话即将到了舌尖:只怕以后你绝说不出自由选择四个字,以己推人,都是慷他人之慨。
真轮到自己头上,看你还能坦然接受吗?
可话不能说,反而沈灵均沉默片刻,道:“我近日就会赶紧找到居所搬出去,确实太打扰——”
“住着吧。”许嫣然又说,“家中也需有个成年男性,不然看我们都是女流之辈带着两个小孩,总会有些打秋风的人不请自来。”
心中实际想:自然不能让你离开眼皮子底下,看不见你在做什么更是让人不放心。
一顿晚饭就此吃的氛围不佳,剑拔弩张气氛开了头,虽没到刀锋剑雨地步就此压抑住。
实则除了张氏、珍珍和少庭觉得许嫣然无理取闹的发脾气,沈灵均突然好似明了。
他心中无不叹息,明白了许嫣然敌意何来。
很想回许嫣然:我不仅没有多瞧女孩子一眼,我也同样没有多看男孩子。
这种事并非没有被人看在眼中,早在初中时就被男孩子接近过,以为他是同类,那种似有似无的暧昧让他大感惊奇。
没有歧视也没有感到有趣,只是突然明白,原来不仅男女,还有同性别的爱情。
他曾好奇想问,为何会喜欢一个人。
他那时只觉自己是没遇上喜欢的女孩子,若是遇到定然不要像父亲,一定会此生珍重她、爱惜她。
初中这次同性的暧昧非常短暂的就结束了,只因有一日那白人男孩与他同肤色的友人们结伴,见到他,沈灵均在想礼貌问好。他的友人们,已经用了种族歧视的词汇大声嘲笑。
而那一刻,他看到这白人男孩纠结的神情,似乎在自己的爱情与合群中挣扎。
最终他选择了加入嘲笑,装作不在意的也附和着嘲笑几句。
那时他冷静转身离开,并非失落,而是失望。
因为爱似乎不该是这样的东西,它应是让你获得勇气,连自己的懦弱都无法打败的感情,怎么能称为爱情?
初中这次经历只是开始,日后见识了更多身边爱情的背叛、嫉妒、自私甚至利用,逐渐清醒想到:当一个人本身就是懦弱自私,嫉妒贪婪,当一个人本身就是平庸而无灵魂品格上的可贵之处,这样的人所诞生的爱值得他去回应付出吗?
爱当然是分三六九等的,沈灵均高中毕业后想,初中白人男孩的爱胜不过懦弱,父亲的爱抵不过滥情,许嫣然两次离婚,两位男士对她的爱打不赢傲慢。
原来爱从来不是什么伟大的感情,于是便也放弃,得不到他想要的爱情他宁愿孤独一生。
其实那些人说的都没错,沈灵均想,他正是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
他是天生的理想主义者,一个人如果追求所谓真正的爱情——那就理应做好这辈子遇不到真爱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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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这点尴尬氛围过去的也快,多亏家中有珍珍这样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没多久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起自己在学校的事情,大人们也都妥帖听她说话,不时回应,许嫣然针锋相对这件事也就此翻篇。
客房早就收拾出来给沈灵均住,果然许嫣然虽有敌意,但没动过让沈灵均外出自己住的打算。
吃完饭分了俩男士带回来的面包,就去沈灵均房间帮他整理,几人都被他简单至极的行李大感诧异。
许嫣然直言:“这点东西就不像长住,你是不是很快就要离开港岛?”
“只是觉得生活用品再买就可,我自己珍爱的物品都在伦敦的居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