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形容,那便是很深很深的渊涧吧。
怎么不回去。女人的嗓音很轻,便像是多了点温柔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融霁才缓缓摇头:心不静,想来坐坐。
桑若站在她身侧:为梅四白天的话费神?
她是说出来刺激我的,我知道。
融霁挺直的背脊略微放松,像是才从先前那个身份脱离出来,我只是一时间她努力去形容:一时间不能适应。
以及有几分犹疑。
对于桑若的。
如今神庭收回,她要完成的事情已经过了一半,接下来只需对付城主府和敲打城中的大小势力。可在那之后呢?
她不怀疑桑若对自己的用意,可就像她不知道桑若为什么而来一样,她亦不知道桑若会什么时候走。
是依赖吗?她似乎越来越离不开这个人。
桑若不知道这些隐忧,笨拙的安慰:慢慢的就好了。
融霁偏头看她,你能陪我一同吗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她抿唇咽下去。她扯着嘴角笑笑,忽然打开手臂,缓缓抱住桑若,面颊贴上去。
桑若身体微僵,终究是没有推开。
让我抱一会儿。融霁低低的说。
桑若抬起手,半晌把指尖搭到融霁肩头。
融霁的面颊贴着她的小腹,她身为魔,体温是微凉的,比常人的温度要低一下,然而她此刻却觉得隔着布料肌肤相贴的地方,像是着了火。
回去之后,融霁在床榻辗转半晌才迷迷糊糊睡着。
梦中,她看到了熟悉的背影,长长的黑发披散垂落,那道身影跪坐在床榻上,黑发未遮掩住的地方只覆了轻纱,却比不着寸缕更加撩人。
她知道自己该移开眼神,非礼勿视,然而身体却不受控制,朝那道身影缓缓走去,步伐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对方。
那道身影缓缓转过来。
鬓发滑落,轻纱又遮盖不了什么。
融霁像被烫到似的,目光蓦地上移。
是她所熟悉的那张向来清冷的面庞,微微上挑的漆黑凤目中,映得满满都是她。
是魔魅吧。
融霁觉得自己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身体往前倾去,对方红唇弯起,苍白的指尖挑起轻纱,开口吐出几个字,吐息都是温热的。
阿霁
融霁蓦地睁开眼,天已然大亮。
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半晌蹙着眉头,自厌的闭上眼。
先前那些隐晦的情愫被她刻意忽视过,但是现在,经过这个梦,她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她违背了每任司巫的禁令。
可又,情难自禁。
第十五章
那日惊梦暂时并未给融霁的生活投入太多涟漪。
因为实在是太忙了。
要选出梅部的新管理者,要替换掉一些人,还要学习运用先前桑若教给她的驭人之术。这次桑若并未插手,融霁心知这是在放权,她必须亲手打造出一支属于她的班底。
虽然心里清楚这些,真正做起来还是不够得心应手。
度过兵荒马乱的前两日,融霁总算初步掌控了神庭的权柄,并且处理完先前的遗留事务。关于以后怎么对付城主府和城中勾连的大小势力,也有了初步的规划。
融霁终于暂时能喘一口气,和桑若、兰十九、吉兰四人聚在一起用食。
按照神庭的规矩,这是不太合礼数的,在那日之后,融霁的寝宫便按例搬到了大殿,平时用膳也是。不过融霁心想,既然她都是被篡权过的一任司巫了,这方面偶尔出格些,应当也没什么。
在她住了十几年的小院中,四个人围坐在青石小桌边,上面摆满了海边出产的各种海鲜。
这是什么?
桑若好奇的拿起一个长相奇形怪状的螺,在她的那个世界,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料想是独属于这的品种。
只是吃起来却犯了难。
桑若皱着眉头,几次尝试不成,失了耐心,就要拿东西把它砸开。融霁笑着制止。
是这样的
口头指导不成,融霁移动了下凳子,坐到桑若近侧,握住桑若的手。
桑若手背猝不及防被一片温热覆住,眼睫颤了颤。不过最后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没有挣脱,任凭融霁带着她动作。
或许是这两天执掌的影响,解放了融霁的部分天性,她的动作有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桑若感觉有点怪异,平日里都是桑若教导融霁,这时她们的身份,却好像反了过来。
融霁带着桑若一点一点,把筷子捅到螺里,然后巧妙的用力。
螺肉就被带了出来。
桑若的注意力被转移过去,很快忽略了心底的那点异样:我刚刚也这么做过,但是失败了。
要靠一些巧劲儿,你是第一次吃,难免不清楚。融霁笑着道,如果用别的法子,螺肉本身的汁水就会被浪费掉,没有这样好吃了。你尝尝?
融霁点到即止松开手。
桑若把螺肉放到嘴里,甘木城出产的这个螺肉没有一点腥味,有种海鲜特有的鲜甜,加上独特的烹饪方式,还带着些草木香,吃了完全不会腻。
不错。她眼睛微亮,矜持点头。
融霁便像是得了莫大的夸耀,唇角笑意更加明显。
由于先前融霁手把手指导桑若,两人挨得很近,而现在融霁也没有撤开的意思,就那么认真的看着她。桑若被她笑得有点脸热,略微偏过头。
司巫大人,桑姑娘。有个戴着梅花面具的神侍急匆匆从远处走来,站定行了一礼。
桑若从这种莫名的氛围中挣脱出来,松了口气。
融霁略微退开,面上的笑泯去,回到清贵威严的姿态:发生何事?
神侍看了眼兰十九和吉兰,融霁说没事,方才开口:先前被您关在黑石狱中的叫赫连云的人,不见了!
融霁眉头皱起:不见了?
神侍点头:是的,更奇怪的是,我们的人都还好好守在外面,牢房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若不是今早去送饭,我们还发现不了他的失踪。
说着她跪下去: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司巫大人责罚!
融霁听了也觉得奇怪:没有痕迹
桑若眼中却闪过意味不明的神色,鱼儿上钩了。
她站起身:我知道赫连云在哪里,这事由我来解决,你们不用管。
融霁也要跟着站起来:我同你去。
桑若温柔的按住她的肩膀,轻轻说:这件事与你无关,我解决完了就回来。你们先吃。
说着拒绝了神侍的跟随,一个人走出院子。
融霁蹙着眉,看桑若那片黑色的袍角也隐没在了拐角处。
而另一边,系统看着自家宿主不像是漫无目的地寻找,而是径直过去,甚至有意避过巡逻的神侍,顿觉不对:【您知道男主在哪?您是怎么知道的?】
桑若闲适地又躲过一个神侍,不吝于向它解答:还记得祭祀大典那时,我和赫连云的契约兽对战么?
系统不明所以点头。
其实我借那个机会,往他的躯壳里打入了点东西。
系统:【!!!】
一些小小的追踪剂罢了。
系统敏锐的察觉出了什么:【莫非您囚住赫连云也好,打下追踪之物也好,都是为的现在这一刻?】
它顿了顿:【您到底想做什么?】
你是在问我?桑若眸色玩味,你真的不清楚吗?
系统沉默了。
半晌它道:【我,我不太懂】
说着便已经到了,桑若隐没在暗处,十步之外的地方,是戒备森严的一座大殿,守卫的神侍非常之多。
尖尖挑起的檐角威严肃穆,殿前悬了匾额,匾额上却是一片空白。
这便是奉神之地。桑若感叹。
她曾经向融霁试探问过,奉神之地里是什么样子,能不能带她去看看。融霁平时对她的要求几乎言听计从,唯独说起这个,愧疚摇头。
这个所谓的神,对融霁她们这一族来说,似乎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
上古时纷争四起,甘木族在神明的庇佑下避世来到这座海岛,与世隔绝,繁衍生息。
只是时间流逝,甘木族的血脉之力逐渐稀薄,这个神明的神力也在衰落。据融霁所言,上一次出现神迹,已经是六百多年以前了。
桑若看着这座大殿,眼中闪过暗光。
就像她那柄乌沉的刀,感知到猎物就在眼前,刀锋都充溢了嗜血和危险感。
赫连云就在里面。他在等着她,他知道她一定会来,又或者说,他背后的东西知道她一定会来。
她等这一刻已太久。
系统磕磕巴巴道:【宿,宿主,男主不会在这个里面吧?】
是啊。
【那您要进去?】
自然。
桑若迈步要走,系统极力劝阻:【不行的!】
不行?桑若眼中神色更加玩味,不动声色的又往前走了几步。她想逼一逼,看这个系统到底想说什么。老实说在她的认知里,它此时本不该阻止她。
系统见自己劝不动她,就像两日前它劝不动桑若放过男主一样,犹豫了几息,道:【您不能进去!因为,因为里面的是您的躯壳!】
桑若:?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我的躯壳在原本的世界休眠。甚至她还能隐约感知到存在。
她是真的有些困惑了。
【我不是指那个,】系统话一出口,剩下的说起来就容易多了,【宿主您,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三千世界之中,本来灵魂各有不同,这个人在一个世界中死了,才会到另一个世界。
唯独有一个例外。
有一个存在,它在三千世界之中都有分|身,这些分|身们生而强大,欲望淡泊,就像一个空壳,有隐秘的联系,又几近于无。
【您就是那个存在。】
桑若皱眉。
你的意思是
系统顿了顿:【这个奉神之地里的神明,就是您在这个世界里的分|身。而由于您的特殊,我一旦将您投入进来,您将会与这个分|身进行融合。】
融合之后会如何?
【您是所有分|身中唯一一个拥有欲望的存在,所以您依旧是您。】系统话音一转,【但是这个分|身处在衰落期,附身于香木,如果您进入那具身躯,也将会进入香木当中,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如果您现在进去,由于灵魂之间的吸引,依旧会产生融合的!】
桑若沉吟片刻:原来如此。
所以你招呼也不打便扣能量点给我重塑身躯,是因为这个?
系统:【是的。】
我看不止。系统的种种表现在桑若脑海过了一圈儿,她瞬间想明白了关窍,微微叹息,你与你的上司关系不太好罢?
系统声音卡住了。
桑若说着化成一团黑雾,没入大殿之中:你说的很对,只可惜我布局至现在,没有更好的机会了,我必须要去。
她在大殿之内复又回复成人形,当即头脑一阵眩晕,果然如系统所说,有种灵魂都要吸出去的感觉。
系统见她突然进来,整个统都傻了:【您突然做什么!?】
桑若在心底对系统道:你立了大功。
你来了。
不远处传来一道男声,桑若抬眼望去,赫连云早就等在大殿中,就在最里处摆着神龛的地方,手里握着一截香木,面色高深莫测。
这个修□□的男主,果然是背后无倚仗如丧家之犬,有倚仗就狗仗人势。
桑若聚魔气汇聚成黑刀,支撑着自己的身躯,神情冷冽:装模作样。
赫连云朝她走来:想不到吧,你能追踪我,我自然也有后手。那位大人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就等着你过来呢。
桑若漠然道:那又如何?
真是傲慢。就是不知道,等会儿还能不能傲慢的起来赫连云仔细端详着桑若的神色,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阁下。
可惜,桑若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略微垂下了脸,鬓发遮盖住大半个脸庞,应当是支撑不住这个香木的吸力。
于是赫连云走得更近了些。
如今他在那位存在的帮助下,去除了这个该死的神域的屏障,回归了原本高阶修士的实力,完全不用惧怕桑若。
想起那位大人和他透露的内容,他便忍不住愤怒:你是来盗窃我的气运的!如果不是你,我在原本的命运中,本来可以
你的气运?桑若缓慢道,那些气运,不也是你从其他人夺过来的吗?我只是让它物归原主而已。
你原本的命运是什么?你原本只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小厮,因觊觎小姐的美貌做出不轨之事,你这样的,就应该被活活打死。
赫连云根本不信:你果然很会蛊惑。
他话音一转:不过你再会蛊惑也无用了。他已走至桑若眼前,这个神秘又可怖的女人,就这么脆弱的低着头,艰难立在他面前。
他知道,这种时空穿越者的灵魂是十分羸弱的,就算在原世界里再如何强,失去了那个世界的庇护,在这个世界一旦死亡,便是真的死亡了。
只要桑若进入到这截香木里,他便可以像原本的命运中那样,毁掉这截香木。
然后一切步入正轨!
他的机缘,他的美人,他的
赫连云的畅想忽然凝滞住。
只见桑若微微抬头,露出那张冷艳的面庞,眸子很黑,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唔!
他的喉咙猝不及防被这个女人掐住,而他像是失去了反抗能力一样,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被卡着脖子举离地面。
一直在脑海里指引他的神秘声音,如同受了什么故障,断断续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