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孝退走之后,邵树德一点不客气,先占了旋鸿池再说。不堵住这个地方,盐池就不设防,盐池不设防,沃阳宫就不太安全。
执行命令的是黑矟军,邵树德长子邵嗣武也跟着前去,到一线历练下。
黑矟军出发后,邵树德又带着家人回到了沃阳宫。
十月初九,他收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有关李克用的。李克用同意在旋鸿池会面,观鱼饮宴。
第二个消息是有关鞑靼的。大群鞑靼部众出现在诺真水汊附近。
诺真水汊,位于后世达茂旗附近,是诺真水(艾不盖河)东、西两源汇集处,水草丰美。
鞑靼人出现在这个地方,藏才部、浑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连连告急。
邵树德按下后一条消息不管,并严禁泄露出去,直接下令道:“侍卫亲军、银鞍直留守沃阳宫。我去见李克用。”
鞑靼人,肯定要去收拾的。但不是现在,不能因此而乱了军心。
待逼退李克用后,便挥师大举北上,不管是真鞑靼人,还是鞑靼化的党项人,如灵州的大虫太子族等,都要横扫一遍。
打得他们狼奔豕突,打得他们哭爹喊娘,打得他们不敢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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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用带了三千骑,缓缓抵达了旋鸿池东侧。
而在西面,一支又一支军队出营列阵。
风呼啦啦吹着。
李克用下了战马,仔细看着对面的军队。
军士们立在那里时挺拔如松,枪槊、弓弩、甲胄一应俱全。
战鼓不停地擂响,抵达旷野之中的军士越来越多,仔细一数,几有四万之众。
良久之后,一员大将在众星拱月之下出了营门,缓缓停下。
“好大的排场。”李克用冷哼一声。
他右眼眼神很好,一眼便认出了邵树德这厮!
和十年前比,变化不小,主要在容貌、神气之上,越来越威严沉凝,几乎变了一个人一样。
人,原来真的会变的啊!二十岁、四十岁、六十岁,不同的人生阶段,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阿爷,要不要攻一下?”李嗣源轻声问道:“儿带来的三千顺兵,技艺精湛,若直冲而去,拼着命不要了,还是有可能擒杀邵贼的。”
李嗣源身旁有一少年,牵着数匹空马,闻言欲欲跃试。
此人名叫李从珂,是李嗣源新收的养子。去年他跟随李克用南征瀛莫,一度突入镇州,虏获人妻魏氏,遂收入房中。而魏氏还带着个拖油瓶,也就顺理成章当了李嗣源的儿子。
“退后!”李克用说道。
李嗣源一头雾水地被赶到了东面,带着他的三千骑兵。李克用孤零零地立于马上,眺望着西边。
“就在这里,没有命令不得擅动。”邵树德吩咐道。
邵树德将步弓、佩剑交给李忠,嘱咐他们在原地等待,策马向东。
李克用将武器套里的器械取出,掷于地上,策马向西。
“大兄!”相距二十余步时,邵树德下了马。
李克用稍稍慢了一步,也下了马。
列阵的铁林、黑矟、金刀等军士卒瞪大眼睛,马儿已经被牵了过来,不安地喷着响鼻,似是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李嗣源则有些傻。两个坐拥雄兵大镇的节帅,单身赴会,连器械都不带,万一打起来,难道挥拳互殴吗?
他眼神示意了下,三千骑也做好了随时出动的准备。
李克用矜持地站在那里,渊渟岳峙,不怒自威,酝酿了一番情绪后,眼睛扫向邵树德,刚想说两句责备的话——
“大兄!”邵树德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笑道:“多年未见,想煞弟也。”
李克用冷哼一声,到了嘴边的一堆话没法说下去了,只能责道:“二弟做下好大的事!”
邵树德也收敛了笑容,不过依旧拉着李克用的手,道:“你我既为兄弟,何分彼此?将来有什么好处,断然少不了大兄的一份。”
“你果然想篡位!”李克用眼神闪烁不定。
“兄何出此言?”邵树德奇道:“迄今为止,关西诸镇上供不辍,从未短少。朝廷每有难,纷纷出兵勤王。若有反意,何至于此耶?”
李克用不是那么好忽悠的,追问道:“到底会不会篡位?”
邵树德叹了口气,问道:“兄长以为方今天下如何?”
“大小藩镇,侵吞不休,朝廷日蹙,威严扫地。”说到最后一句时,还瞪了眼邵树德。
“有些事,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至少到现在这会,没想过篡位。”邵树德说道。
这就是耍滑头了,李克用当然明白,恨不得抓住他痛打一顿。
但他也知道,拿这个便宜兄弟没办法。他骗你如何,不骗你又如何?你能追责吗?还是真的赌气,不管不顾,现在先跟他拼光算逑?那幽州怎么办?
刘仁恭那厮,枉我对他如此信任,结果背叛了我,还勾结契丹人,要不要算账?
“兄长,弟只有一句话,你我既约为兄弟。那么将来不管怎样,哪怕分属敌我,侄儿侄女们我还是认的,安心做个富家翁,一辈子生活无忧,这点度量我还是有的。”邵树德说道。
呼啸的北风拂过大地。
邵树德、李克用并肩站在旋鸿池岸边,低声争论不休。
两方的军士等得心焦。有那不耐烦的马儿嘶鸣起来,都能引得双方一阵骚动。
谈完了没有?谈完了赶紧开打,等不及了都!
良久之后,旋鸿池畔两人同时上马,拱手一礼后分开。
双方的军士快速前出接应。邵嗣武一马当先,飞快地冲到了邵树德身旁,紧紧护卫着。
“李克用这混蛋。”奔回本阵后,邵树德摇头笑骂道:“临分开之前,他从靴中取出一把尖刀,说本可以杀了我,但不忍见到侄儿侄女们哭泣,便作罢了。”
众人听了尽皆失色。
李克用驻马远处,徘徊了好一会儿之后,打马远去。
三千骑如一阵风般跟在他身后,向南而去。
第014章 鞑靼
“有些话,跟李克用说不方便,效果也不好。夫人,还得你来。”沃阳宫内,邵树德刚刚欣赏完小封的剑舞,说道。
嗯,若不是王妃还坐在这里,这对狗男女大概已经抱在一起了。
“遣人和嫂嫂刘氏点一下,就说我与克用兄弟情笃,李家可世镇太原。”邵树德说道。
折芳霭看了夫君一眼,道:“妾知道了。”
这肯定不是实话了。而且说话含糊不清,“太原”仅仅只是太原府吗?还是包含很多州县?将来会不会有移镇的可能?或者栽一个罪名,夺了李氏子弟的节度使头衔?
这都是有可能的。上位者的手段,多得数不胜数。如果李克用信了这个,将命运托付给邵树德,那才是傻子呢。
但换个角度来说,这个许诺也给人在心理上留了退路。
邵树德的信誉还是很好的,投降了的基本能有不错的结局。实在抵抗不了,或者真的没希望的时候,心志不坚的人就会动摇,就会想着走这条后路。
这是阳谋,不怕你看出来。
“三郎勉仁,要不要和李家结个亲?”邵树德又问道。
正在擦汗的小封的竖起了耳朵。她无子,三郎勉仁是姐姐的儿子,姐妹俩一起抚养,小封一直视若己出,非常关心。
“大伯怕是不愿。不过可以尝试一下。”折芳霭顿了一下,道。
站在她的立场上,不能不仔细考虑前因后果。
与李克用家族的结亲,会不会影响到敏感的权力继承?这是不得不反复揣摩的事情。
想到这里,折芳霭白了一眼邵树德。只顾着泄欲,你一舒爽,那么多女人为你生下了孩子。站在男人立场上,都是自己的种,无所谓。可站在女人立场上来说,差别可太大了。
“李克用这几年,变化不小。”邵树德突然叹道:“我敢断定,他带着北上的人马,绝大部分是为攻沧景卢彦威准备的。看着吧,这几天,这些人马陆陆续续都会东调,前往幽州。啊,差点忘了刘仁恭,他运气可真不好!”
邵树德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刘仁恭敢发动,大概就是以为夏、晋双方会在代北干一场吧?渔翁之利,可不是那么好得的。等李克用从天而降,出现在刘窟头面前时,估计就傻眼了。
另外,邵树德对幽州的政治生态也大为叹服。这都几年了,居然还有“仁人志士”跳出来造反,都杀不绝的吗?
邵树德在那说话,折芳霭、封都二人坐在那里,有的喝茶,有的整理剑穗,但都不说话,也不去歇息,气氛非常古怪。
到最后折芳霭遭不住了,轻叹一声,起身离去。最近些日子,她霸占夫君霸占得有些多了,日夜恩爱,一同出巡的其他姬妾早就望眼欲穿了。
邵树德直接拉住了王妃,又瞪了一眼小封,小封假笑一声。
尚寝韦氏带着女史走了进来,询问一番后,直接在书房里铺设帐帷。
书房内堆放着不少机密文函。折芳霭对这些本不太感兴趣,但昨日无意中看到一份,一下子让她有了心事。
赵家神通广大,居然真和陈许赵氏搭上了线。这若是拉拢过来,事情的性质完全就变了。
忠武军的战斗力,天下皆知。这是一个强藩、大藩,任谁都无法忽视。
他们真会投靠过来吗?没那么容易的吧?朱全忠岂能一点暗手不留?
但万一呢?
折芳霭想了很多,担忧不已,暗暗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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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室之内,陈诚还在挑灯夜战,研究地图。
鞑靼这个部族,其实只是统称罢了,并不一定是指某个部落。
像灵州、沙碛有很多鞑靼化了的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另外当地还有很多高鼻深目的鞑靼人,他们显然是不一样的。
就说如今在盐池一带驻扎的一万沙碛兵,其中以回鹘人居多,但鞑靼人也占到了四分之一,又分黄种人鞑靼、白人鞑靼两种,陈诚都见过,也从来没把他们当做一个部族,虽然都被称为鞑靼。
玄宗开元二十年,漠北鄂尔浑河流域立有《阙特勤碑》,提到“三十姓”鞑靼部落,后来发展为成吉思汗时代的“塔塔尔人”,又被称为东鞑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