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同沈娘子预产日子相近, 都在二月份, 七娘更早些。如今临近产期, 只脚店群完工时候过来瞧了一眼, 就待在家里不怎么出来了。灵素便抽空跑去瞧她, 顺便用神识帮她探探, 看看是不是都妥当。
说起灵素的糊涂汤来, 七娘也忍不住乐:“还是我们这里打算少了,只折了钱,却没想到这钱也有不中用的时候。”
灵素摇头:“这哪里能有全想到的。”
七娘想想道:“也是我这时候合得寸, 要是没这身子,多跑两趟自然就瞧见了。哪怕就给安排两个人做几日饭菜,也不算什么费功夫的事情。左右里头那么些房子都空着, 还怕寻不出个灶间饭堂来?这是我们疏漏了, 该长记性的。”
灵素跟着笑:“那边上那许多小食摊,开张就能赚银钱都懒得开呢……哎, 不对, 你从前可没这么爱扛事儿啊。”
她这“做人”的能耐, 最开始多少都是七娘教的。捡钱算她无师自通, 那收山货卖给官行, 还分开几处卖,包括码头上有收货的商船, 卖给他们多少量合适,这些可都是七娘手把手教出来的。那时候七娘最要管的就是她的“憨”, 几乎在一起的每天都要说两遍“旁人的闲事少管”、“先顾好你自己”等话, 生怕她耳根子一软叫人哄了去当枪使,又或者叫人白赚了便宜去。
这会儿见七娘来回来去都是自己没做好的话,哪里是从前一推二五六的样子?才会有此一问。不过话说回来了,如今七娘的身份可不是从前了,也只灵素会当面问她这样的话。在灵素眼里,七娘哪怕嫁了皇帝再生个皇帝,也还就是七娘罢了。
七娘从前见的人就多,如今更是了,哪里会看不到这一点?在那儿瞧着灵素乐,伸手拍她一下道:“你就憨吧!”又笑笑答她的话,“从前咱们自己有什么?一点银钱都要费劲从人指头缝里赚出来的,也不是不管人,只是轮得上咱们管的少。如今这家业在这里了,这许多事该当就是我该管的。那不该管的咱们不管,这该管的可得管好是不是?我婆婆说了,这真的能耐人,有钱有势了想的是能叫更多的人过得越发好;手里攥着多少也不知足,有点钱财就琢磨着倚财仗势更能搜刮人了,这样的都是心凶命穷的。就算哪天土地爷疏忽叫他蹿上高位了,迟早还得摔进泥里去。到时候他才晓得什么叫阴司报应。咱们可是有真本事的能耐人,不学那些样儿!”
灵素听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行事不合天道,总是不会成的。”她们修行不就如此?你想单凭巧取豪夺多抢几个储物囊夺几个机缘搜刮些资财就能筑基修行,那不是做梦么……要这样的话,神仙能耐就得按个人资财数量同皮厚心黑度排着了,别说修者,魔跟妖都没有这么玩儿的。
七娘笑道:“这不挺明白的么。”
说着话端起边上茶杯要喝水,忽然手上一顿,啧了一声皱起了眉头,灵素赶紧上去扶住她:“怎么了?”
七娘苦笑道:“这娃想是爱听大道理?我这大概是要生了。”
灵素两手一较劲直接把七娘给抱起来了,噔噔噔走到一边布置了让她休息的屋子里,把她放在了榻上。七娘都没反应过来,人落地了才急道:“灵素!你还怀着身子呐!”
灵素也这才想起来,低头摸了摸肚子道:“嘿,我把他们给忘了……”
七娘刚觉着一阵疼痛,看灵素的样子又觉着好笑,想想方才心里又感动得不行,面上一时笑一时哭的不晓得怎么好。灵素赶紧往外头喊一声:“七娘要生了!”
就听咣一声,有人撞这屋子外头墙上了,七娘还纳闷呢,灵素有神识啊,啥都看见了。就看她掐着腰冲外头喊:“门不在那边!当心墙撞塌了吓着娃儿!”
就听急急一阵脚步声,黄源朗红着脑门冲了进来,一下到了七娘跟前抓着七娘的手瞧着她。七娘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上的红印子,苦笑着道:“怎么这么莽撞!你听我的,先使人通知大夫和收生婆去,再叫人乘了船去告诉一声爹娘。别说已经发动了,就说瞧着这两日就要生的样儿,别叫他们担心。再找人去我娘家告诉我娘一声,赶着车去,这会儿叫她走路准保得跌跤……”
黄源朗赶紧点头:“我晓得了,你别怕,我一会儿就来陪着你!”
这生娃有叫相公陪着的么!七娘也不点破他,点点头只叫他快去。
黄源朗到了外头,叫过人来挨个吩咐过去。就跟黄源朗死不放心她一样,灵素也挺不放心黄源朗,散着神识瞧他安排,倒是挺有条理,清清楚楚并无不妥。这才收了神识对七娘道:“还成,倒没说胡话。”
七娘那阵疼过去了,缓了缓道:“他只是性子憨,不会算计人也不爱同人计较,就跟你一样,难道你是个傻的?”
灵素撇撇嘴:“你这是护着她。”
七娘乐了:“不也是护着你?”
灵素听了跟着乐。这什么时候,你们跟这儿闲磕牙呢?
没一会儿,黄源朗领着两个大娘进来了,紧接着又来了个接生大夫,也是个半大老太太。七娘被送进了一早安排好的产房里,成堆的棉布软绢子搬进去,隔壁就能烧热水。灵素看着许多人忙进忙出的,同之前陈月娘那边又不一样。
因有陈月娘当日的前车之鉴,灵素不敢就这么走了,不时用神识往产房里探一下,看看七娘情形。
收生婆和接生大夫都洗了手换了衣裳进去,灵素就在外头呆着。那接生大夫还同灵素道:“你这也怀着身子呢,赶紧回去吧。这头胎都慢,这会儿发动,怎么也得天亮才能出来呢。你一个双身子的,待会儿听了动静、瞧着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别给吓着了。”
灵素摇摇头道:“没事,我已经瞧过一回了。我就在这里呆着,要是累了我会歇着的。”
那接生大夫看看她气色都好,说话中气也足,叮嘱一声:“自己在意着点儿。”就往里头去了。
大夫所言果然没错,七娘是下晌发动的,到了夜里都黑透了,只说还早。倒是叫外头做了点汤面送进去,说是要吃点东西攒力气。黄源朗的爹娘是晚边到的,七娘家老娘早到了,一样洗手换衣服还往头上包了块干净的包巾匆匆进了产房。这婆婆一来,都没等缓缓,也收拾一番进去了。
这时候都顾着产妇,没人管外头的人了。黄源朗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里头喊一声要热水,他这里立马能叫人抬进去;一说要什么吃食,也都是现成的,可见一早都有安排。只是人就在那里来回走着坐不下来,里头稍微一点动静他就跟刚被抽了一鞭子的拉磨毛驴似的转得越发快了。
灵素瞧了一会儿,怪不落忍的,对他道:“你放心,都好着呢,没事儿的。”
黄源朗这时候又觉着这位方嫂子可信了,走过来道:“你知道?真的?”
灵素道:“我是练武的人,耳朵自然比你灵些,这人身体好坏也比你看得明白。七娘同娃儿都挺好,你放心吧。有现在急的,你还想想一会儿生下来了之后的事儿呢。”
黄源朗叫她一句提醒了,赶紧出去又吩咐了几个人,回来又对他爹道:“爹,我跟这里守着,您里头歇会儿去吧。到时候孙女孙子生下来,抱来您瞧瞧,别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黄老爹骂他一声:“混账,你才睁不开眼呢!”
嘴里骂着,到底有些乏了,加上心里也知道自己在这儿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便叫了管家过来扶着他到边上的客间里对付着睡去了。
这里黄源朗又来说灵素:“你这也大着肚子呢,可没有大着肚子熬一宿的道理。你也赶紧歇歇去,这里屋子管够。”
灵素摇头:“你放心,我不累,我要累了自然找地方睡。七娘嘴上厉害,胆儿可不大的,我在这里坐着她心里好更安稳些。”
黄源朗不干了:“有我在这里就成了,不用你。”
灵素不让步:“你是你,我是我,我这会儿能听见她喘气对不对,你能听见?”
黄源朗被噎得干瞪眼,心来想着等娃儿生下来,自己非也找个师傅拜师学武艺不可!
到天蒙蒙亮时候,一声啼哭惊破晨曦,黄家这代的长孙落地了。七娘累狠了,看了娃儿一眼便睡去了。两位老太太也都累得够呛,只是瞧着那缩手缩脚的红红一团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自己打鬼门关上转过的时候,又是高兴又是感慨。两亲家相互搀扶着出来,底下人赶紧过来伺候着换了衣裳,也都扶下去歇着去了。
这里一早挑好的伺候月子的几个大娘嫂子就接手了,灵素瞧瞧这个阵势,再看看自己肚子里那俩,心里直犯懵,——到时候我可怎么办?
这么想了,更不能走了,在那儿瞧人家怎么拿裹巾包娃娃的,怎么扎脐带的,又用神识裹着宝宝好好瞧了瞧,确定健康无误,又探一回七娘,发觉七娘身上的光流有些地方变了。这才又想起哺乳的事情来。
啧,这身子连月事都没有,别到时候没奶水吧!心里一时有些发慌。赶紧又比对着七娘身上的光流找起自己的来,发现有两处一样有些变化了,心下略安。只是到底自己到时候得喂两个呢,要是确定了就是这两道光流的缘故,少不得得另外做点功夫才好。
黄源朗见过娃娃后,早被他老爹拎去前头请神拜祖宗去了,这里更没人催她了,她就跟那儿老神在在地跟着忙前忙后。
等天大亮,方伯丰寻来了,才晓得黄源朗刚得了个大胖儿子,自家那憨媳妇则挺着个大肚子溜溜守了一夜。恭喜过黄源朗和几位长辈,便赶紧坐上车接了灵素家去了。一路上直问灵素累不累有没有不舒服的,灵素这会儿回过神来也觉着自己有些没分寸了,赶紧反握了方伯丰的手道:“我知道深浅。因为上回月娘的事儿,七娘生产我不太放心,才守到这会子的。后来娃儿出来了,我又瞧娃儿瞧住了。是我不对,你别担心,往后不会这样了。”
方伯丰见她都知错了,更不好说她什么了。且七娘同灵素两个,真要说起来,就是寻常正经姐妹也未必有她们这么要好。这女人生产本是一大关,虽从国朝设儿产医馆教出了一批接生大夫来之后已经好了许多,到底还是大事,她不放心也是情理之中。这会儿听了她的话,只把她往怀里一搂道:“我都知道,没怪你。不说话,歇会儿吧。”
灵素窝在方伯丰怀里,车马摇摇,到家时候已经摇得半迷糊了,方伯丰扶着她进屋躺下,又舀热水绞手巾给她擦了把脸,等收拾好她都已经睡过去了。
却不知她那睡梦自行的神识因着她临睡前心心念念都是往后给娃儿喂奶的事儿,这时候就沿着两道光流来回梳理上了。之后灵素就觉着自己胃口好似大了许多,众人只当她是怀了双胎的缘故也不曾多想,她自己也没细琢磨,光顾着高兴一天能多吃下几顿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