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这回在山上住着, 虽时不时下来家里看看, 却也没什么功夫各处转去, 心里略感不安。转天苗十八来接了俩娃儿走, 她便划了囫囵舟去饭庄子等处瞧瞧。
到了刘玉兰那里, 见她在外头棚子底下坐着, 便笑道:“你总不是这时候要晒太阳吧!”
刘玉兰见了她挺高兴, 笑骂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钱都给吞了!真的连个面都不露了,也是,有那等出息的儿子, 我们这样的买卖你是瞧不上了。”
灵素其实一直想把这宅子索性卖给了刘玉兰,这买卖她就不掺和了。从前还有新菜色可说,如今自己也没那么些空儿, 且俩大师傅自己也长起来了, 俩人按着季节琢磨琢磨就能创出来,很不用自己在边上指手画脚了。至于自家山上的菜蔬, 这同饭庄子里有没有自己的份子也没干系, 只要刘玉兰说一声, 自己照样可以给送来。
可这里头牵扯着陶丽芬租的那一小间, 若是自己宅子卖给刘玉兰了, 那一处怎么算?虽说刘玉兰肯定也不会叫陶丽芬走,可以陶丽芬的性子, 这事儿要是成了,就等于叫她走人。她不管自己眼前合不合适, 肯定会另寻地方的, 这不是给人添事儿么。
灵素不愿如此,便也只好一直捡着这个现成的便宜。只能在各样食材菜蔬上多补偿补偿刘玉兰了。
刘玉兰则全不以为意。在她看来,灵素是同韦七娘、绍娘子这样的人物走得亲近的人,那德源绒旁人不知道,她可知道里头还有灵素的份子呢。且听祁骁远说来,如今衙门官行里最趁钱的两样行当,一个青灰一个菌生板,那菌生板就是灵素那对五六岁的儿女误打误撞闹出来的法子。光这一宗儿,一年得挣多少银钱?
所以她晓得灵素是看不上她这里这点钱的,只是对她来说,这点钱也算不上大事,要紧是因此就同灵素挂上关系了。这人同人之间,说熟识说交好,要是没个能一直将两个人连在一处的东西,慢慢的就淡了。只能算是认识的人而已。可俩人有这样一个买卖,俩人就比旁人要亲。灵素不仅性子好,同自己好相处,还是个在德源县满是靠山的人物,这买卖自然要长长久久合伙下去才对。
灵素这回给带来了一篓子干菌子,一篓鞭笋,还有两担菜蔬。俩大师傅赶紧过来亲自验看了,一边挑菌子,一边笑着谢灵素。灵素就乐:“你们自己先拿去试着做菜,试出有好的做法来了,告诉我是哪几样得用的,下回我就多收点。”
人听了只当她说的“收”是从山边的村民手里收,哪知道她是直接问土地公收呢?!
刘玉兰跟着看了一回,却没有进厨房,灵素看着奇怪:“你今儿怎么了?嫌热?”从前她都是跟着看跟着问的,这回倒不管了。
一个大师傅笑道:“小师傅您还不知道啊?东家有娃娃了,闻不了油气腥气,这阵子都只能在外头瞧瞧。”
灵素听了“哎呦”一声,忙过去扶着刘玉兰,又道:“这、这饭庄子里头到底每日什么事儿得你管?你告诉我,我来替你。我都不知道,还一直没过来,可叫你受累了!”
刘玉兰听了呵呵笑起来,挽了她胳膊低声道:“你可千万别!你不知道,这会儿我娘同我婆婆都来了,我也就来这里还能松口气。只跟她们说这里没我不成,又有要紧人的份子,不能不开,才算哄住了。我可不能在家里呆着,天!谁晓得她们要怎么折腾我!我从来不晓得生个娃儿还有那么些讲究,连许多话都不叫人说了!憋得我不成,可又不能同长辈回嘴,唉!你可救救我吧,就叫我在这里待会儿……”
灵素听了哈哈笑起来,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坐牢”的那两年,真是……往事不堪回首。立马反握住了刘玉兰的手郑重道:“你说吧,啥事儿要我帮忙的,我准都帮你!”
刘玉兰听了拿胳膊肘捅她一下,俩人对着乐。灵素想起来问道:“那你相公呢?他不帮你推一推那些讲究?”
刘玉兰翻个白眼:“他?得了吧!差点连衙门都不去了要在家守着我呢!晚上睡觉放个冰盆他能在屋里转三圈!一会儿说太近了恐怕冻着我,一会儿又说斜着只怕捂了风……闹得我差点下床揍他!他一看我要着急,比我还着急了,尖着嗓子喊‘你可不能生气!怀了身子可不能动气啊!’我他、我他嗯的到底是动气还是动胎气他都分不明白还就爱胡咧咧。完了再把那二位‘守生神灵’给我招来,我还睡不睡了!唉!……”
灵素听了直笑,想想那时候幸好方伯丰还在府学读书,要不然只怕自己的日子更得难过了。
临走前用神识看了刘玉兰一回,见并没有什么不妥,那肚里娃儿的灵光还在她头顶边上转着,想来月份还浅,只叮嘱了她一通,便又往城外去了。心里打定主意往后得多往这边来,哪怕帮不上什么大忙,陪着她说说话,叫她能吐吐苦水也好的。
到了织绒行,如今陈月娘和齐翠儿也都知道灵素在这里头也有份子,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不过想来大概也同自己差不离。至于什么菌生板的事情,她们倒不是十分清楚。绍娘子的相公早就不打算再考了,只是要寻活计却不肯同自家娘子一处,愣是另外找了个商行里头做事。迟遇安则花了一笔银两进了一处书院,打算还要考科考的。是以衙门里的消息这俩都不灵通,不比刘玉兰那里有个“包打听”的祁骁远。
灵素给她们拿了些自家山上的时鲜果子来,棠梨和桃子,还有几样瓜。众人见了便往边上的小屋里坐着去,又叫人洗了瓜来吃。
一时说起这阵子的事情,灵素觉着衙门若是也收女子,齐翠儿很可以去跟县报那边的人混,她这包打听的劲儿一点都不比祁骁远差,叫她在织绒行里管着检查绒匹这样不消说话的事儿,真是太屈才了些。
且她凭是说街坊邻居的事儿也好,还是别州别县的事也罢,那口气都是活灵活现的,好似这些事儿都是她亲历亲见一般。叫人想不信都难。
这回她就长篇大话地说起了西凉道旱灾的事儿,什么“地都裂开有四指宽,下不见底,挑水灌下去一转身就跟没浇过一样’,什么‘要洗澡都只能用沙土,擦一擦完事儿’,‘各处都饿死了人了,只是都压着不让说出去’……
还是绍娘子喊她:“咱们都在这里坐着也不是个事儿,要不你去瞧瞧?我看她们也就见你还有点怕意。”
齐翠儿站起来道:“嫌我话多了吧?哼,旁人想听我还不说呢!她们怕我什么?还不是你们俩喜欢充好人,恶人就只好我来做了!”说着就嘀嘀咕咕顾自己去了。
陈月娘同绍娘子对视一眼,无奈笑道:“可算清静一会儿了……”又转头对灵素道,“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消息,恨不得比朝廷的都快。除了不知道真假,真是没什么差的了!”
灵素听了笑起来。齐翠儿如今也很不缺钱了,却也没去买屋子,倒是常往牙行跑,拿了屋子图纸看却怎么看怎么不好。骂骂咧咧的时候多,却也没见她真的去瞧过哪一处。陈月娘都说她去官牙就是为了找人唠嗑和说闲话去的,哪里是为了买房子呢?!
可想想她一回去就老是一个人,绍娘子同陈月娘一散了都各有家要回,从前她还能寻陶丽芬,如今城门边上开了翻墙楼,城门关了的时候,人能乘着吊篮上下进城,她们那码头馆子也就开得晚了。这么一来,她晚饭也只好一个人吃了,吃完饭想要寻人说话也没个人能说。也难怪白日里说不完的话。
之前在老地方织绒的时候,她还同几个织坊里做事的姑娘媳妇一起出去逛逛。只是她嘴不好,什么话都喜欢堵着人说。这一回两回的,人就不爱同她一处了。加上如今她是管绒匹检查的,有什么不好不对的都关着人这一匹绒的工钱。越发没人愿意同她一块儿玩了,毕竟谁背后不得骂老板几句?有她在大家伙儿还怎么开口!
绍娘子几个也知道此情,故此也都由着她,并不十分说她。
倒是说起旱情来,绍娘子道:“你相公是农务司的,有没有什么家常存粮的好法子?若是都大麻袋堆那里,我们这里又潮,闹不好就坏了。那存了就跟没存一样。”
灵素还没来得及答话,陈月娘笑道:“怎么的?你又想要囤粮食了?这回你可得寻个大地方了,这么些人呢,要是都用粮食抵工钱,那得多少才够?!”
这是打趣上回绍娘子赚的“天灾钱”,又得了好处又赚了人情,只因早看清了早走了一步。
绍娘子却没笑,她皱着眉头道:“你们没这个打算?这才二三年功夫,洛兴仓都连着放两回粮了……多少年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儿。也不知道上回运出去的粮补回了没有呢,今年又得往出运了。要是……到时候只怕用于赈济的数量越发有限了。
“官府自然是替各地百姓打算的,只是官府也有个自己的限度,咱们也不能都指着官爷们吧?自己手里有粮了,才真的不用慌。等到要靠着谁的时候,那就已经难了。”
陈月娘叫她说得也皱起了眉头:“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绍娘子又道:“如今说起来都说是西边大旱,好像同我们没什么干系似的。可咱们这边的水不是打西边来的么!虽则咱们这边湖河多些,可到底能保全多久,也说不明白。说到底,就算到时候湖里还有水,天不下雨,沟浦里没了,都得要挑水去浇田,那收成还能同风调雨顺时候一样?我这几日想着心里总是不踏实,就想自己多囤点粮食,却又苦于没有得用的法子,才来问问你。”
灵素也没细想过这个。她有灵境啊,没什么东西不好收藏的。至于一直以来打交道的村里人家,谁家也没有粮食多到怕发霉的地步。新粮够了就把旧粮卖了,没见哪家囤那么些的。
想了想便道:“那洛兴仓这样的地方,都是怎么收藏的?他们那里存放的年头长吧?寻常农家都用不上这些。”
绍娘子想想也对,便道:“这个我得再打听打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