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第一批菌生板上市的时候, 除了官行里摆着一些卖, 余者几乎都一下子被事先知道消息的人订光了。尤其是几个百杂行的主事, 生意买卖上的脑子本就比寻常人灵光。这回抢着要买这些板, 嘴上说得还极是好听:“衙门都有规矩的, 新出来的的东西, 都得衙门里的人先试过, 没出事,真好用,那才敢卖给老百姓呢。我们虽算不上什么官, 好歹也吃着皇粮,这点责任还是得扛的……”
闹得他们的官长笑骂:“直娘贼!上回渣水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开口了?!”
那几个都笑:“这么要紧的进嘴里的东西,都得大人们吃用了才算数呢, 我们这样人微言轻、福小命薄的, 就算吃个十年八年的,老百姓也不信咱们的!”
说笑归说笑, 湖儿觉着那东西盖房子好, 这头一批里头不少人打的也正是这个主意。尤其如今又有了好用的青灰, 加上这个, 家里的几间房轻轻松松就成小楼了, 还不费那么些大料,省钱又省工!如今德源县的房子地什么价儿?能多盖一层出来, 那是多少赚头?更别说屋子高了还出风向阳,多痛快!
——他是没想要是周围也全盖上楼, 这话又该怎么说了。
像百杂行的这些, 多半就不是冲着盖房子去的。他们打的是另外一个主意。这东西是种新材料,盖房子固然很好,那做别的呢?跟木板一样,又比木板更轻、更有韧性、更能承重,还耐火耐水不会发霉,这玩意儿太好了,准定还有许多旁的地方可用。
只要他们能先旁人一步琢磨出这个用法来,做出东西往市面上一卖,就是一道钱。
尤其是如今水路顺了,朝廷的双运河都已经贯通,从前两处最险的鬼滩都变成开阔水面,南来北往的,这是多大的市场和利息?
他们同多少买卖人打过交道,一路聊下来,晓得人这一辈子,多半有那么几个能翻身发财的机会,端看你抓不抓得住了。这回这个,他们几个就觉着挺有戏,没准哥儿几个当财主老爷就凭这块菌生板了!
这之后都是白日里衙门老实当差,下了工几个人聚在一起商议,歇工的日子就寻了人一块儿捣鼓。累不累?自然是累的。有道是“想当老板,先睡地板”,白手起家哪儿那么容易呢。何况这东西要紧在一个快和新上,若是自己嫌累慢吞吞,没准人家就抢先一步上市了,这不就棋差一招了?心里得多堵!
另一些买了打算起楼的,也叫周围邻居亲朋开了眼界了,晓得如今还有这样东西,都攀谈着询问起来,想知道哪儿有卖的,什么价儿。
结果百杂行那里堆起卖的那些,没过十天,连个碎渣儿都没剩下。幸好这东西是半个月一批的,第二批过几日又能运来。不过这熟悉行当的主事都赶紧开始铺纸列数写文报了,自然是叫官行里再多开几处场地的意思。
却知县大人给压了一下,说等几个月再说,要看确实对林子里头的东西没什么影响才好铺开来做。
他掸着那纸对夫人道:“瞧瞧!这要真是再扩个两倍三倍的,神州上下一卖,好家伙!我这账上的钱就花不了了!啧啧啧,到时候我就把衙门重新修一遍,不能叫神庙比咱们高啊,是不是?逢年过节给全城百姓派钱,叫他们都坐船去府城买买买,还有……”
夫人道:“跟人是五五开的?”
知县大人顿了顿,道:“听说本来是五五开的,后来娃儿的娘亲说官府的钱都花在要紧地方,让官府占大头,说四六开吧。”
夫人道:“哦,那就四六开了?”
知县摇头:“最后方伯丰那好儿子说他娘说的有道理,那就官府五成五,他们占四成五。”
夫人哈哈大笑起来,知县大人道:“我看方二愣子真不是个把钱放心上的人,再说他夫人,看穿戴也不是太讲究这些的,怎么生出个娃儿来这般财迷?也是稀奇了!或者是这俩人只是苦惯了,实则心里是个财迷里的财迷,一不小心传给娃儿了?”
夫人横他一眼道:“你怎么不说人家娃儿这般能耐呢!真是天生的奇才了,我得把这事儿写给我爹,叫他晓得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省得一见面老说他儿时如何了得的话。”
知县大人摆手:“算了吧!人家爹娘可不喜欢自家娃儿有名声。这回这东西都恨不得直接给了衙门完事的,你还帮他吹去。”
夫人也不说到底如何,只道:“看来我还得多见见那位方夫人,上回一接触,就觉着是个挺实在的人。就那么……怎么说呢,自然!”
可惜这地方没有另一个更合适的词儿,——天然。
知县大人听了这话,就把那日方伯丰说的他们夫妻两个琢磨的事儿跟夫人说了,叹道:“他说不曾特意教养娃儿如何,可你听听,这爹娘两个吃饭睡觉没事时候嘴里说的都是这些!这跟每日一说就是鸡毛蒜皮的人家能一样?娃儿们打小的眼界就不同了……”
夫人便道:“果然是个难得的!”又扫了知县大人一眼,半不乐意地道,“你这回还真是有点眼光,没准还真叫你寻着个左右手!”
知县大人摇头又叹气地道:“还不错?我看是错得离谱了!这方二愣子,真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官,只是我虽有那心,恐怕人家却没与要走仕途的意思啊。我看他连县丞的位置都没想过,只把从前那位老上司当榜样,打算一辈子在土里刨功劳了。你听他说的那话,这一样地一样功夫下去能出更多米粮来,才是真大益世人的。瞧见没?人家是一早认定这条路了!
“或者……或者我再等、等个十年八载的!我看他那儿子挺不错,没准能成……”
夫人站起来就走,走两步觉着这么着都便宜他了,回头啐了一口,才顾自己去了。
知县大人闭闭眼睛:“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啊!懂伯乐的伯乐的伯乐就更少了!嗤!”——大人的内心,就是如此强大。
这菌生板还是个新鲜东西,来日还不知究竟如何。那些德源绒、彩绒、割花绒之类的,就是实打实的“钱”景了。
如今德源县的女人们都金贵起来,从前忙着在家洗衣裳做饭的,现在都挣上现钱了,还不比那些男人们挣的少,像进了织绒行的那些,那工钱就是寻常男人也比不上。几个月银钱一拿,腰杆子也挺起来了。——这家难道是我一人的?你挣钱你忙,我不挣钱我不忙?慢慢的,这家务男人也得分担一部分了,要不然说不过去。
看官要问了,这两个织行,就算都要两百多人,归了包堆也不过五六百号人手,哪里就能说到德源县满城了。
那是咱们就捡着冒头的这两家说了,除了这些,另外的做割花、烫花、剪绒的也不少呐,更何况还有德源县传统的锦缎行当,也从这回的绒料大盛里得着好处了。
因那些木工行,连着接了织绒行的几百台机子订单,里头许多配件都是精细东西,在做这些的时候,就有能工巧匠琢磨出来许多新工具。有了这些器具,旁的精细活儿不也更容易做了么!
这木工行里的大师傅们,同许多织行都是老主顾,这织机里头的东西都略微懂点儿。这回自家这里有了趁手的家伙什了,替老主顾们想想,他们那织机里头的哪几件东西是不是也稍微改改会更合用呢?拿着这主意上门拜访的时候一说,都是行家,比划两下就知道是个好主意,那还等什么!
这么一来连带着那些织行也跟着升级了一回织机,一日的产出多了不说,织出来的东西也越发好了,这往北边卖去的价格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这眼看着挣了钱了,再看对面的织绒行更红火,心里也热起来,更想着能改动改动自己这些东西了。
如此一来,这求新求异求善求美的风气在整个德源县的织造行当里就这么散布开来了。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当然了,这话他们那儿不是这么说的……反正这风气一起来,如今县里不止绒料、锦缎这些贵重料子,连着纱罗、棉麻这些都不断有新品种出来。
沈娘子就是看这么些大小织行看得眼热,自己也忍不住开了一个。却是跟灵素那里得的主意,做的丝麻和棉麻的料子,这又是少见的了。一样料子混了两样的特性,这麻的挺刮透气在那里,又有丝和棉的柔滑,不像寻常麻料那般总有些刺糙。
她这里出来都是直接送风和楼和大连店的,价格自然不菲。至于有打听来订货的,那也只能等着了,没办法,那两边还不够卖的呢。也有索性往那两头进货去的,沈娘子也不着急,反正那两头也都有她的份子在。
这绒料和锦缎都用的丝线,这俩都兴盛起来了,这丝线也得跟上啊。这么一来,养蚕的、缫丝的、纺线的整个一串都被带起来了。
知县大人又赶紧让农务司分出人手去管蚕桑这块子,——这蚕种如何保存,如何孵化,养蚕时候又要在意那些事情,这喂的桑叶又有何讲究。
他道:“如今许多人家都是看着这东西有利可图,就匆忙入了行,实则对这东西该当如何是一点经验都没有的!这要是折损了,也是一笔耗费。且这样人,一旦起头就吃了亏,往后说不定就不敢试了。你们赶紧给好好宣讲去,最好还要在几处坊市上设点,方便巡查,解疑答难,救死扶伤!
“若是他们这回养好了,赚了钱了,下一季说不定隔壁邻舍就也跟着养起来了。咱们县现在这么些产业都靠这蚕丝,不怕量大,只管养了缫丝络线,这可都是钱呐!别怕苦喊累,这里头,可不少你们的年钱!”
农务司的哪敢怠慢,赶紧领命忙活去。
灵素看方伯丰带回来这这活计就笑了,这个她在行啊,毕竟跟着练婶子看了那么久了,尤其她还有个神识帮忙。岭儿也挤过来指点两句关于桑树喜好的问题,湖儿则在那里算蚕期换匾和一期蚕桑的数量比对……
没过两日,方伯丰又揣着个本儿去找知县大人了。知县大人看了叹道:“得,你就是天生坐这个位置的人呐!”
方伯丰苦笑,这真不是我的功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