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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世家子

杏妮儿之后一直在家照顾她爹, 有时候路过店铺会进来打声招呼, 她还问了灵素能不能把络子带回家去编。灵素答应了, 一次给她一兜子线, 告诉她五天七天做完都成。但杏妮儿总是赶前一两天就做完了给送过来。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 德源县知县的任命总算下来了。

官府衙门看这人的家世背景诸多议论, 码头小馆的客人们多半是不管这些的。倒是急催店家等天热了最好能上些水酒, 叫他们也能痛快喝两碗,要不然回回为了喝一口这个还得进城去,那就太麻烦了。

冬天的时候他们倒爱去钱汤泡澡搓背,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正该出汗了,他们反不乐意去了。觉着这时候付那热水钱不合算, ——本来也用不着热水了嘛!

灵素同陶丽芬商议着, 只说到时候再看。这些做力气活的,多半都直性子, 脾气不好的也多, 若是真的多吃几碗酒, 只怕铺子里不安生。陶丽芬不乐意挣这个钱, “闹一回, 赚的那些都得吐出去还不一定够,且一旦闹过了, 往后结怨,只怕越闹越凶, 还是算了。这吃酒的事情, 还是城里头那些掌柜东家们合适。”

杏妮儿过来的少了,陶丽芬心里怜惜她,时常叫认识的人带了吃食去。杏妮儿下回来就要给钱,都让陶丽芬挡了:“这做买卖哪有天天都卖光的,有多的都让拿家去,天热了搁不住。你不是知道的?还拿这个干吗!”杏妮儿也只好作罢。

又过了一阵子,杏妮儿爹的脚好些了,也不知道真是那个郎中的膏药治的,还是自己好的,反正能下地走路了,不用蹦了。便带了杏妮儿过来给灵素和陶丽芬道谢,还拎了几条鱼来。

陶丽芬要推辞,杏妮儿笑道:“婶子,这是我爹自己钓的,不是花钱买的,您就收下吧。”

灵素一听说杏妮儿爹会钓鱼,就来劲了,凑过去说起捉鱼的各样功夫来。不说不知道,一说才发现俩人都是行家。等陶丽芬把那几条鱼都收拾完了,那俩还在那里“起旋”、“打窝”、“下叉子”地说个没完呢。

最后灵素想起来道:“你能干这个做什么不干脆就捉鱼呢?这县里的人都爱吃鱼。天热的时候,肉都不吃了,说不吃荤腥,鱼却不忌的。是个一年到头的好买卖。再说了,就算一时卖不出去,做成鱼干鱼圆的也挺好卖。”

杏妮儿爹这会儿都快把灵素当弟兄了,听了这提议便道:“我们本来就是跟着船来的这里,我就在那船上搬活儿的。来了这里就一直做下来了,也没琢磨过别的。也不知道这里的河浦是不是都归人的,有了人家的河段可不敢下钩子,不合规矩。”

这事儿灵素门儿清啊,毕竟她当年在清淤驳岸的时候可把县里那几条河的黑鱼都给摸了一遍,有主没主的她都知道。便说给杏妮儿爹听了。

这里有主的都是大的鱼塘,或者是个人的或者是哪个村的。这样的地方都有标记,个人的鱼塘边上一般都有茅草棚子,那是塘主看鱼用的。有的时候一家子人都在鱼塘上住着,养鱼看鱼,打鱼卖鱼。

至于归村里的,多半都是老塘,外人钓几条也不算大事,只要别是拿着网子去指着在人家那里发财就成。

那河浦和野塘就都是没主的了,谁能逮到什么都是各凭本事的。

灵素说得眉飞色舞,这样儿同前儿跟七娘说起大买卖时候的蔫头耷脑真是判若两人,七娘真该来看看的。

说完了她又想起陶丽芬那天说的话来,她道:“就跟丽芬说的那样,这光凭力气和吃苦的活儿,干不长。最好还是得有个凭手艺的活儿,能做得比旁人好,手艺越练越高明,那就稳当了。”

杏妮儿爹听了愣了一下,最后点头道:“您这话不错,是这个理儿。”

灵素又道;“反正你要捉了鱼,我们这里也收,不愁没地方卖去。”

陶丽芬都听不下去了,指了件事儿把她叫走了。

等杏妮儿父女两个走了,陶丽芬才说灵素:“人家怎么打算怎么过日子,那是人家的事儿!你可不能瞎掺和。再一个,这杏妮儿我们是看着懂事可人疼,才照顾一把。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可不知道,你可不能瞎热心!从前在填塘楼那块受的委屈还没够呢?不是你诚心待人就有好结果的。没摸着性子,还是远着点儿大家舒服!”

灵素心说这人就算不错的了,不会坑人啊。

为什么这么说?她神识看脚的时候看到人身上的光团了,挺正挺匀净,尤其顶上的光团比许多人的都大上一圈。灵素比比自己的,擅自决定这样的就是好的!

不过这“秘法”没法说,便只好从善如流地顺着陶丽芬的话点头了。

回去把自己今日多管的闲事说给方伯丰听了,方伯丰问她:“你是不是最近又在琢磨什么事儿了?从前你可不喜欢过问这些啊。”

灵素嘿嘿乐道:“我就想知道怎么能叫这受穷的人挣着钱,过上好日子。”

方伯丰笑道:“好志气。朝廷这么些年来上下忙活的不就是这个?你这可真是替朝廷分忧了。”

灵素谦虚:“这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说完就笑,那笑的样子可就没那么谦虚了。

方伯丰在边上瞧着,心里觉着自家媳妇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招人疼呢!这人满脑子想的打算的做的事儿,就没有一件是那么斤斤计较鸡毛蒜皮的,便是鸡毛蒜皮的事儿,在她手里做出来都透着那么股子意趣和大气。自己这运道真是太好了!

——他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觉着自己运道好了,从前明明是想看看老天爷还有多少恶事等着自己去闯关呢。

顺着说起衙门的事务和朝廷最近的政令来,自然又说到了赴任途中的新知县大人。

方伯丰道:“都说是了不得的大世家出来的,往上能追几百年,那家里最盛的时候,三代阁老同堂。没想到居然会来我们县里做知县。”

灵素听了不以为意:“你们这些人往上追,哪个不是几千几万年的祖宗家世?要是没有也传不到现在不是?!”

方伯丰一想还真是,可不就是这样?追不上几千几万年的那些都一早没了嘛!便笑出来,也不提这话了。

可过了一阵子,等这位大人真的到了,才发现这世上“认”那一套的比“不认”的可多多了。

国朝规定新官赴任是没有下属迎接一说的,都是先到上一级衙门办妥了交接,就直接自己过去。到时候下属们见主官,才是见面的时候。

可这是对官的规定,不是对民的。

结果这位大人从康宁府乘船来县时,齐家、龚家两家都是家主出面乘船相迎。

齐家就是上回方伯丰说起过因穿了裘皮在县里接人露面,闹得县里富户忽然都兴起服裘的那一家大户,龚家与他家仿佛。这两家在德源县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家,虽都知道厉害,可到底有多厉害?瞧不见。因为人家产业势力都不在德源县。德源县是他们的出身地,买卖都在丽川、南华道、灵都等处。

他们寻常也不掺和德源县里的什么营生,什么酒楼米行的大买卖,瞧不到人家眼里。也不同德源县的寻常富户们有什么来往,上回知县大人要兴办“德源会”的时候,广邀商贾都没有请他们的。人家已经不是“商贾”这么简单了。

这样两户人家,忽然大张旗鼓地往外迎接一县主官,还真是叫人瞧得稀奇。

且那位主官居然都没露面,只打发了个幕僚出来跟两家家主寒暄了两句,无非是心意收到,碍于如今官身不便相见云云。那两家花了这许多心思,却连正主儿的面都没见着,非但没生气,还拉着那幕僚极尽客气了一番。

灵素裹着斗篷在半天上看新鲜,嘴里都啧啧称奇。

——这人真是越来越不好懂了。

这位大人乘的一艘官船进的县,后头还跟着一艘能把那官船比得寒酸死的两层大船。官船上挑着一对官衔灯笼,那大船上只挂着一个四方大木牌,上头一个“谢”字。

灵素想起方伯丰说过这新上任的知县大人就姓“谢”,那这船是人家的私船?想是为了合规矩,才不得不乘了这小里小气的官船。

“这位大人当官当的挺委屈!”神仙心里这么琢磨着。

等隔日正式在衙门接了印,这位也不照从前似的把一群司长都叫来相互混个脸熟。他自己在后衙一待,从县丞开始,一个一个请进去面谈。

县丞不知道说了什么,耽误了老大的功夫,结果这半日只来得及再见了籍户司的一个司长,余下的就得等明天了。

方伯丰见没自己什么事儿,正打算要回家,被老司长,——县丞大人叫住了,道:“走,一块儿喝两盅去。”

“这……”这合适吗?方伯丰心里都犹豫了。毕竟老司长是见过知县大人了,余下几个都没有呢,老司长单把自己叫去吃酒,难免有私下提点的意思。从前若是一个司里,一个司长一个副长,那倒无妨。可如今一个县丞,一个司长,这么着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不得不说,方伯丰如今想事儿也会转弯了,要不说“做官使人进步”呢。

结果老司长冲他一笑:“没事儿!你就地里那点事儿,还能有什么忌讳的。”

方伯丰也笑起来。便叫人往家里带了个口信,自己跟着老司长去了常去的小酒铺。

刚坐下来,老司长就十分激动:“我们这回可算遇着真大人了!这位真是对什么都门儿清!尤其我说了天时有变的事情,这位打算的比我们还多,且对上头的安排和消息也知道得清楚。对于咱们之前的安排,还指出了几处不足,可见是真懂的!真是太好了!唉,我这阵子就愁这个呢!”

方伯丰笑着正想开口,老司长又一把把他按住了道:“还有你那个抗寒矮梗稻的事情,大人听了十分高兴,至于产量的事情,他说他那里有一些天农院的散碎材料,有提及这个。只是要真明白的人看了才能懂,他说他看了也只晓得有说法,到底那说法什么意思,可就吃不准了……

“你说说,这真是又懂行,又实在。自己懂到哪里,哪里不知道了,全不瞒人。这真是……”

方伯丰止住了越说越激动的老司长:“慢、慢着,大人,这里……是不是先说吃什么酒?”

老司长这才注意到在一边站着看了他们俩半天的伙计,一挥手道:“老样子!”

小伙计只好一脸迷惑地寻掌柜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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