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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君子爱财

这日方伯丰在学里读书的时候,时不时走神想到家里的灵素。有时候又疑心这根本就是一场梦,世上根本没这么个人。一时又担心她在家里受了挤兑,别一气之下一走了之了。如此左思右想,好在他常日里面上绷得住,从脸上是半点看不出心事来的。

这日的下午点心是煮年糕,他有点遗憾,若是个包子馒头饼之类的,自己还好带回去。从昨日见着到今早出门,灵素嘴里说的最多的大概就是吃饭这回事了。一人一份汤年糕吃完,再温习一刻,差不多就该散了。

边上走过来两人,正小声嘀咕:“又是这种东西糊弄我们,好歹放点玫瑰糖、桂花糖啊,这么白不呲咧的,看着都没胃口了。”

另一个便道:“没胃口也没见你剩下。”

那个道:“你娘的,统共就两三口的事儿,我剩个什么!”,又道,“没吃饱,一会儿去对过吃碗炒饭去,你去不去?”

这个便道:“也好,我也饿了。这天一凉,就容易饿。”

忽然有一个声儿在前头高声喊起来:“喂喂喂,听好了,今儿黄大少请客,大家上会宾楼吃香酥鸭子去!怎么样,去的都吱一声儿!”

立时四下都起哄了,更没心思看书了,那两个刚还张罗要吃炒饭的也不提这茬了,笑一声“今天我们这肚子命好,合该吃回好的!”说完两人就朝着前头涌去。

方伯丰从来不跟这些人一处混的,收拾东西要走时,边上一个同自己一样,也刚要往门口去,见了他笑道:“你也不去?”

方伯丰坦然道:“吃了人家的我又没得回他,怎么好去。”

那人笑道:“人家可没指着让人再回请的,我就是不耐烦应酬那帮蠢蛋。”

方伯丰笑笑没再搭话。

从镇里出来,官道上走到一半,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后山峪如今在镇里大书塾里读书的,只他一个。县考的成绩还得过些日子才出来,也不知道考取了没有。若是考取了,就得去县里读书了。好在凡是考上县学的,都管吃管住,倒省了一笔花销。若是没考中,自家娘亲之前省吃俭用想方设法筹出来的那笔钱,大概还够自己再读上一年还是两年的。还能再考一回。

如此一路走着想着,就到了家。从前只能说是个屋子,如今因着多了个人,就能叫家了。他心里胡乱想着,人已经推了门进了院子。

院子里没个声息,屋子门开着,方伯丰心里就踏实了一分。

待进了屋子一看,就见自家小娘子正坐在桌边上,跟前一字排开的一排排铜钱。这是……在数私房钱?……

方伯丰有些好笑,灵素抬头见方伯丰回来了,忙站起来,上前拉着方伯丰道:“你吃饭了吗?饿不饿?”

方伯丰摇摇头道:“刚吃了点下午点心回来的,这会子还不饿。你呢,可吃了饭了?”

灵素点着头道:“嗯,吃了,我还给你盛了一碗回来呢。”

方伯丰一愣:“给我盛了一碗回来?”

灵素点头:“是啊,我今儿帮着大嫂他们烧锅做饭了。吃饭的时候我说要给你留一碗,大嫂说家里没有给人留饭的规矩,都是赶上了就吃,赶不上就算。我说不对啊,我明明看着大嫂刚刚盛了碗饭,还留了两块鸭肉埋在碗底放在边上碗橱里了,刚雄子从外头回来,她就端出去给雄子吃的。怎么这会子又说不能留了?我又没有要鸭肉。大嫂子听了就给我盛了碗饭放在边上了。”

方伯丰听得快要笑出来了,问道:“你就这么当她面问的?”

灵素点头:“是啊,我想不明白啊,她说的怎么同做的不一样。”

方伯丰又笑了:“也是,你说的不错。”

灵素听方伯丰说自己没做错,心里就挺高兴,面上也笑开了,又拉了方伯丰到一旁桌子边坐了,指着桌上的钱道:“你看,这是我今儿捡的。”

方伯丰呆住了,忙问道:“捡的?哪儿捡的?”

灵素皱了眉头想一回:“这个太多了,各在各的地方。喏,这三个是在村里的路上捡的。”

方伯丰问她:“这三个是……你这是……是、是到处捡来的?”

灵素一拍手:“对了!就是到处捡的。”说完觉着这个说法挺有趣,笑开了。

方伯丰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捡的又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只是总好像哪里不太对似的,只好漫口问一句:“怎么想出来做这个了?”

灵素便把一早吃了面知道钱的花用,又问了面摊上的小媳妇怎么挣钱的事,最后因为着急把十文钱给花了,想想还是这个法子最可靠,便沿着路找了一路。她却没敢说自己逛了多大的地方,毕竟这个有些“不合规矩”——不合这里人的快慢规矩。

方伯丰点头不语,灵素想着早前同那小媳妇的对话,便问方伯丰:“可是那小嫂子虽给我出了这个主意,我却还有些想不明白。捡了旁人的东西,是不是该还给人家?捡了的是高兴了,丢了的多难受!”

方伯丰听她如此说来,转过头来看她,见一对乌沉沉的眼睛,果然很是不解的样子,方伯丰想了想,笑道:“自古便有‘拾金不昧’的说法,赞人情操。既能因此获赞,可见这不是寻常惯见的。若是我们自己不小心弄丢了东西,便知错在自己,却不能指着有人捡着了就该送回来。只是换过头来,若是咱们捡着了旁人弄丢的要紧东西,自然该寻访失主,好还与人家,以解其难处。”

灵素眼睛一亮:“哦,我知道了,规矩原是给自己的规矩,不是给旁人的规矩。”

方伯丰见她如此反应,心里高兴得跟花开了似的:“不错,不错,你这说法正同我想的一样。”

灵素又问:“那我这些铜钱可怎么办……”

方伯丰笑道:“这又不同了。丢了金子银子要紧东西的人,因所遗之物十分要紧,所以我们若拾着了就要还于他,他肯定也会回去找自己弄丢的东西。可若是那人只丢了一文钱两文钱的,失主也不放在心上,亦不再找寻。这些钱流落在泥里路边,就是‘无主之物’了,这者若是拾着了,却是无妨的。”

灵素又问:“那,那如果是河里湖里,都沉在淤泥里的那些呢?”

方伯丰道:“那也是无主之物了。”

灵素悄悄松了口气。

方伯丰却摇头苦笑道:“你这主意也奇怪,行事也奇怪,还真让你寻出这些钱来。更是奇怪了。这事我都不知怎么说好了。”

灵素道:“是啊,我吃一碗素面是五文钱,结果今日我找了那么……竟找到了八十七文!可惜,这事儿只能行一回,明天再去也没用了,却没有人日日丢钱给我的。”

方伯丰大笑起来:“有理,果然如此。”

他自是不知道灵素如今有多恨自己神识不济,若不然,穿上那神行靴花他个一日半日的把这左近的什么城州县镇都过上一遍,怕不得寻出成千上万的来,真是想吃什么面都够了。真是什么本事都到用时方恨少啊!

心里又转一回那埠头淤泥下的东西,灵素忽然对方伯丰道:“要不过些日子我跟你去镇上吧。我想看看镇上都卖些什么东西。”

方伯丰道:“好,只今日刚过了大集,小集也得五日之后了,逢集的时候才热闹。”

灵素点头:“那下回小集的时候,你带我去。”

方伯丰点头道:“嗯,是得去一下了,你还没有过冬的衣裳。”

灵素问道:“大嫂子她们整日都说要做针线的,咱们的衣裳她们不管吗?”

方伯丰摇摇头道:“我每年要给先生送年节的礼,这笔花费得这里出的,所以……”

灵素道:“哦,这样。那你的衣服怎么办呢?”

方伯丰听她不气不急,倒先关心自己,缓缓笑道:“我娘在的时候,教我做饭缝衣,又给我预备下了几件足可成人穿的衣裳,所以我倒不着急的。”

灵素在心里自体会了一番,叹道:“你娘真聪明。”

方伯丰咳一声,弯了嘴角道:“你该叫婆婆。”

灵素哦了一声,乖乖又说一遍:“婆婆真聪明。”

方伯丰忽然伸手抚了抚她头顶,也笑了起来。

灵素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过冬的衣裳?是说还要更冷了?”

方伯丰道:“是啊,如今刚入秋,到了秋末就冷了。咱们这里虽比不得北地,冬日可也难熬得紧。”

灵素又在想那河底的东西了,看来还得趁着天不太凉的时候才好。

接下来几日,灵素都是满村前村后地溜达,偶尔跑去茶摊帮把手,问些饮食做饭的话,还记得把那日的三个钱给还了。赶饭前就回方家大宅去帮手,杨氏几个见她这几天功夫好些家务活计都能上手了,还样样做得不错,心里更犯嘀咕了。只疑她藏奸,却猜不透她究竟如何心思。更厌她嘴贱没眼色,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都当人面胡咧咧,便都对她起了提防之心。

灵素是浑然不知的,她如今对这村里的事都知道了五六分,又偷往附近山上去了几趟,还沿着河往上游下游都走了一回。还见识了人家在山上设的捕兽陷阱和捕鱼捉虾的工具,心里跟火烧似的,恨不得自己也试试。

只是家里是什么现成的工具都没有,她又不想往大宅里借去,到时候准定被问个底朝天。一静下来,自己掰着手指头算算,要看看渔具、锅碗瓢盆、衣裳被褥……最要紧看看到底什么东西是能拿去集市换钱的。

山林捕猎的事,她也问清楚了,这边的山林,凡是分到村里人头的,都是那些能开作山地的,山地线之上的密林高山,都是官府的。在山上打猎却都不相干,只别碰坏了人家的果树茶园就是了。至于敢往深山密林里去的猎人,那都得是正经猎户了,这边几个村里却是没有的,都是农户闲时去碰碰运气,谁也不会往那些地方去。

灵素如今已经很知道荤素的好坏了,以她的神识,自然能看到那大河里实在有不少的鱼的,可怪的是这一村子里却不是家家都会打鱼捉鱼的,在她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这日她在河边蹲了半日,终于没忍住,拿了根削尖的竹子往边上石坎缝里扎了条两斤多重的鲤鱼上来,往家走的时候刚要从大宅门口过去,就被牛氏一把拉住了,接过了鱼道:“哎呀,你哪儿弄来的鱼?整好晚上添一个菜!”

晚上男人们桌上就多了条红烧鲤鱼,灵素看看自己碗里的稀面汤,再用神识扫一回碗橱紧里头的干饭荤腥,觉着这条鱼死得很是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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