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他的对面,他没有开门见山,而是让秘书送了两杯咖啡进来,耸肩指了下我的黑眼圈,关心问道:“最近没睡好?”
我把手中的文件夹递过去,开玩笑道:“您昨天突然e-mail给我要把项目资料汇总的deadline提前,我只好通宵。”
devin眼神中微露赞赏之意,“song,努力是好事,别太拼命。”
我拱手做了个感激的手势,靠在椅背开始喝咖啡。
devin欲言又止。
我只好主动问一句:“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devin沉默片刻,斟酌问道:“你跟廖先生之间?”
我有些意外,没客气的反问一句:“这是我的私事,跟工作有关系吗?”
他笃定道:“有,这直接关系到你下个阶段的去留问题。你先看看这个。”
devin隔着宽大的办公桌递过来一本厚厚的牛皮信封,我接过来打开——
是上次我跟李柔筠会面时候的照片,各个角度都能让人有不同的心领神会。在如此敏感的收购阶段,我私下单独去见对方企业的负责人,确实会让人误会。
我只看了几张,就重新合上了信封,道:“我跟她见面跟我们现在做的项目没有任何关系。单凭这些模棱两可的照片,你没有足够的理由让我避嫌。”
devin说:“song,不要激动,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我强调一句:“devin,我知道这个行业信息安全的重要性,我有自己做人的底线,不会因为金钱利益或者其他任何原因违背我的职业操守。”
devin问:“但是你之前并没有报备跟mrs李的母女关系。”
我只好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跟她之间的关系,想必也清楚我其实是一个弃婴,我跟李柔筠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当初没有报备我跟她之间的母女关系,只是因为我认为根本就没有必要。”
devin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有吃惊神色,连忙道歉:“sorry,我不知道。”
我停顿片刻,想了想说:“至于我跟廖长宁——我们是恋人关系,而且已经认识许多年了。关于下个阶段我的去留,我会尊重公司的决定。”
说完,我就转身出了他的办公室。
我从繁重的工作抽身而出。
晓楠约我去逛街,第一次不间歇的和她逛了整整六个小时,几乎逛遍了附近商圈所有的百货。一整套的彩妆,两双高跟鞋,一件羊绒大衣,一条连衣裙。
我根本不想去想明天该怎么过。
我们一起去国贸顶层的旋转餐厅喝酒,这里暖气十分足,两岸灯火通明,在清冷之下,灯反而如明星。
晓楠说:“女人的心情啊,三分天注定,七分靠shopping,你现在有没有好些?”
我穿着藏青色的包臀连衣裙,脸色差到惨不忍睹,再好颜色的腮红都无法掩盖那样颓败的情绪,我的声音有气无力:“说不定我马上就会失业,下个月的卡债都是问题,有什么好高兴的。”
晓楠无语道:“廖长宁家财万贯,够你用一辈子。”
我内心灰败,没有吭声。
晓楠深知我,总是一语中的,她说:“我有时候觉得,将温柔平均分给每个人的那种男人真的是很讨厌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就是爱他。”
是啊,我就是爱他。
只是,经过长久蛰伏与期待,此刻的我毫无激情,意志消沉。
我的身体已经跟不上我的意志,它不再听从指挥,变得沮丧而且毫无目标。我的情绪十分颓靡,以前我所固执地坚持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信仰,都已经被现实无情的格式化。
重感冒。
我在凌晨发烧到四十度,浑身滚烫昏昏沉沉的爬起来喝水,摸到手机的时候发现新邮件的提醒——
是一封匿名的邮件,内容是廖长宁与文敏的两张合照,在天鹅堡的街头广场。拍照的角度十分刁钻,廖长宁背对着我,只露出刀锋一般瘦削棱角分明的温柔侧脸,文敏微阖双目趴在他的肩头,整个人都在他怀中。
我面无表情的翻阅完剩下几封邮件。
我想要及时给出相应的回复,但是网速离奇的慢,邮件也发不出去,邮箱崩溃,显示出无链接的页面,需要重启。
我把室内温度调高,窝在被子里继续半寐半醒,迷迷糊糊做梦。
是那个久远的在伦敦时候循环往复的噩梦,我在深渊之中一次次的往上爬,伸出手去牵那个面容温润男子的手,他又一次一次松开。
只是这次,他的面貌我看得格外清晰——是廖长宁的脸。
次日,devin致电给我通知我去公司。
因为感冒,我的声音变得极度的富有磁性。我穿白衬衫,一步裙,外加经典亚光半高跟的黑皮鞋。我知道今天会有对我在这个项目去留问题的最终论断。
devin坐在我的对面,神色平静。
我坐正身体,默默地听着。
他斟酌开口:“song,it is very difficult,but i have to say,总部的决定是将你从这个项目之中隔离。”
我意料之内的点点头。
devin又说:“不过我跟另外一组打了招呼,他们手头的案子就要收尾,你可以现在立刻参与进去,虽然奖金可能没有这个项目优渥,但是一样可以积累许多宝贵的经验和人脉。”
我说:“我考虑一下。”
devin很意外似的挑了挑眉毛,劝诫我一句:“song,不要意气用事。”
我沉默一阵,说:“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决定你们是否曾经征求廖长宁的意见?”
devin不置可否,说:“song,你应该很清楚我们这个行业的运作模式,我只能肯定的告诉你这个决定最后是由总部拍板的。至于高层是否曾经跟廖先生有过互动,说实话,我并不清楚。”
我一个人打车去医院看急诊。
天空还在飘雨,点滴区的人不多。我穿着职业装踢掉高跟鞋蜷缩在角落里,后排有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女孩子戴一顶点缀了绒线球的帽子靠在男生的肩颈窝里低声哭泣着撒娇。男生十分殷勤体贴的举着药水架陪她去洗手间。
我抬头望一眼静静流淌的透明的注射液体,眼眶微酸。
我常常会觉得寂寞,觉得不幸福。
是因为我实在无法获得安全感,可能是我太空虚,身在福中不知福。
雁迟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仰头盯着吊瓶里的药水发呆,他问:“翘翘,你在哪里?”
我用沙哑的声音回他:“什么事?”
雁迟很担心,又问:“翘翘,究竟出了什么事?长宁一直滞留东欧,我现在联系不到他。”
我在雁迟面前一直自由自在,袒露一片赤子之心,此刻也不愿意隐瞒:“或许,是他发现自己无法面对我。”
雁迟迟疑问道:“为什么?”
我的笑容十分荒诞无稽,声音喑哑中带着不甘心的苦涩:“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生母李柔筠是害死他母亲的真正凶手。”
雁迟本能反应问我:“你怎么会知道?”
我十分敏感,反问他:“你也知道?”
雁迟道:“不仅我知道,而且长宁很早之前就清楚。翘翘,你不要胡思乱想。无论如何,我都认为他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迟迟不归。”
我依旧无法安心。
昨晚的那几封匿名邮件的内容不过是再次印证了李柔筠曾经亲口在我面前承认的那个事实——她是害死廖长宁母亲的真正凶手。
☆、一旦误会,就铸就了错误(4)
4.所谓困局,是我可悲的发现我根本不想走出自己的围城。
廖长宁的母亲宋妙怡出自书香门第,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她在北京大学读书的时候因去哥伦比亚大学作交换生的机会认识了当时华人留学生圈子里的贵公子廖正康。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廖正康对宋妙怡几乎是一见钟情,倾盖如故。
当时,宋妙怡在国内有一位用情至深的青梅竹马恋人,正在地质大学读研究生。因此,她最开始并未将廖正康的追求放在心上,而是礼貌的拒绝了。这极大刺激了从未在女人身上栽过跟头的廖正康,当时他年轻气盛,满心都是征服的欲望。
于是,他在结束自己学业之后跟随宋妙怡的脚步回国。
不幸的是,宋妙怡的恋人在一次地质考察项目中出了意外丧生。
她整个人几乎崩溃,终日陷入思念的情伤不能自拔。
那段时间,廖正康重新出现在她的身边,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并开解她,这让宋妙怡的心理防线出现很大的缺口。他带她去见识这个未知的世界,他们朝夕相处。一次醉酒的契机,宋妙怡几乎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将自己的身体献给了廖正康。
阴错阳差,那次意外彻底奠定了两人之后的生活轨迹。
宋妙怡怀孕之后,心中一直很矛盾。
她并未完全从上一场耗尽她全部热情的恋爱之中走出来,同时她也认为廖正康没有认真考虑过他们真的会通过婚姻结合在一起这个问题。她所受到的教养和本身的三观所限,又根本不可能去堕胎。
于是,他们在双方家族和社会舆论的压力之下举行了婚礼。
似乎,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在廖长宁出生之后,宋妙怡的生活重心逐渐转移到教育儿子身上,她终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对待廖正康并不算上心,他们的婚姻几乎毫无情趣可言。廖正康在外应酬的时间渐渐增多,她也不太过问。
女人的聪明始终是种悲哀,但凡有点曲高和寡想法的女人总是不幸的。她心中何尝不清楚自己丈夫的所作所为,却始终拗不过自己去逢迎撒娇,那种带着灰色而且稍显优雅的鄙视,也正是廖正康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儿所最不能接受的。
这种境况随着廖长宁的成长过程而愈演愈烈。
廖长宁被宋妙怡教养成一个十分温和传统的男人。
这让杀伐决断都十分任性的廖正康无论如何都对他亲近不起来,他潜意识认为他跟自己的儿子十分不像,甚至一度怀疑过长宁的身世,曾经找医生做过遗传因子检测。
李柔筠出现的时机可谓是恰到好处。
当时,廖正康的事业正处在转型期,李柔筠的硬朗管理风格很快就令他刮目相看。她的辅佐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可以思考企业的系统管理和整体规划,尤其是当这个贤内助又是一位善解人意的美人儿的时候,李柔筠走进廖正康的私人生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后来,她生下了廖长安,从此便更得廖正康欢心,许多场合都由她陪伴出席。
爱的火焰就此点燃。
宋妙怡的成长环境十分单纯。这种人泰半天真,对人性的本恶,始终站在高空中持一种漠然不关己的态度。别有心机主动示好的李柔筠十分容易的打开了她的心防,她们像所有闺中密友一样分享心事,结伴出行。
廖长安出生之后,李柔筠依旧十分听话的安静蛰伏。直到廖长安六岁那年在学校出的一次意外事故,他才彻底曝光于人前。
宋妙怡一度不愿意再见到廖正康。
廖长安这个私生子曝光之后,他们的婚姻几近破裂。
宋妙怡这种人性格太过纯粹,对世俗有着别样的鄙视和不解,对待感情高贵自知,但是一旦翻脸,相当无情。她因为廖长宁的关系,固执着不肯离婚,廖正康因为财产分割的问题也不会主动提及,这让李柔筠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