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执棋落下:“子圭觉得秦遇在今年大考中,可有机会争取到奖励。”
“不好说。”桓先生淡淡回了一句。
山长扫他一眼,悠悠道:“老夫听闻中考时,秦遇排名第九。”
“啪嗒”桓先生抬起头,毫不留情指出:“山长,你输了。”
山长看着棋局,怔愣片刻,随后失笑:“老了老了,不及你们这些年轻后生了。”
桓先生分拣棋子,瞥了他一眼,凉凉道:“还来一局?”
“来。”
天上云卷云舒,太阳高悬。
蒸腾的热意里,人们汗流浃背,但仍然没有丢下手中的活儿。
直到日头西斜,众人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去。
秦遇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张秀才难得也在,对方正爱怜的抚摸着一个荷包,听到脚步声,对方匆忙把荷包揣进怀里。
秦遇有点好笑,又觉得张秀才怪纯情的。
本来他没想多了,但张秀才这一副作态,本来没什么也坐实了。
“秦…秦兄。”
秦遇点点头,然后就回屋了,张秀才偷偷松了口气。
这事过了三天,秦遇回院子时,又不凑巧碰到张秀才在抚摸一支簪子。
闻墨不知道去了哪儿,秦遇跟人猝不及防对视,好不尴尬,张秀才慌慌忙忙把簪子往自己怀里揣,秦遇看的眼皮子一跳,“张兄,请住手。”
张秀才果然顿住,秦遇无奈笑道:“张兄,你小心着些,莫伤了自己。”
秦遇想了想又道:“男女之情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且在下也不会多嘴嚼舌,张兄实在不必如此紧张。”
张秀才干咳了一声,含糊应是,然后妥帖的把簪子收进袖子里。
或许是撞破了,张秀才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拉着秦遇说话:“秦兄可有心仪的女子?”
秦遇摇头。
张秀才蹙眉:“怎么可能,秦兄莫不是在诓我。”
“是真的。”秦遇认真回道。
张秀才半信半疑:“你这个年纪,你家里也没给你说亲?”
秦遇还是摇头:“我还未安定下来。”
张秀才不太赞同:“大丈夫成家立业,成家在前,立业在后。”
秦遇笑笑不接茬。
张秀才见状也没问了,反而是说起了自己,“她是商户女。”
“我以前觉得商人都……”张秀才脸色微红,十分不好意思,“但是她不一样。”
“我家里人也很喜欢她。”
秦遇顺着说了两句好话,张秀才被激发了倾诉欲,拉着秦遇说了小半个时辰。
秦遇脸上的笑都快僵了,后来好不容易脱身,晚饭匆匆吃了两口,就忙着今天的学习。
后来秦秀生就学聪明了,每次都是他先在院子前瞧一眼,确保秦遇不小心撞破别人倾慕之事的情况再不发生。
不过张秀才最近很喜欢跟秦遇走一路,除了探讨学问,就是说他跟他心仪女子的事。
每次秦遇对此表示认同,张秀才都会特别高兴,然后拉着秦遇说更多。
秦遇有些头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某天下午,他们走在鹅卵石的小路上,张秀才脚底不小心踩到一块圆润的石头,脚底打滑,整个人向前栽去。
秦遇赶紧扶他,下一刻,瓷器碎裂声在他们身后炸响。
两个人瞬间白了脸,纷纷回头,在张秀才刚刚走过的位置,一个厚实的花盆砸了个稀巴烂。
如果不是张秀才突然摔倒,恐怕那花盆砸到的就是张秀才的脑袋了。
秦秀生立刻把秦遇护住,抬头四处张望,在几步开外的楼宇上看到了一个身影,但对方闪的太快,他根本没看清。
这不是意外,这是谋杀。
秦遇让秦秀生赶紧去叫人,秦秀生不去:“我要守着你,我陪你去找夫子。”
最后他们四人快速往人群多的地方行去,把此事说了出去。
幕后之人没有抓到,所有人都有潜在危险,秦遇也是想给众人提个醒。
众人义愤填膺,纷纷斥责背后下狠手的人。
对于青溪书院大部分的学生来说,他们能进这里,过五关斩六将,吃了多少苦,如果最后命丧他人之手,那才叫冤。
然而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那条鹅卵石小路时,路面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什么碎裂的花盆。
张秀才立刻急了,“是真的,真的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碎花盆就不见了。”
闻墨连连附和:“各位一定要相信我们家公子,他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张秀才和闻墨在为自己辨白,跟其他人解释。
秦遇左右看了看,然后在旁边发现了什么,蹲下捻了两撮土,然后拿给众人看。
众人莫名。
严淮忽然出声:“两撮土的颜色不一样。多一些的是这草丛里的土,而少一些的应该就是碎花盆溅出来的泥土,秦兄和张兄他们没说谎。”
众人明悟,但紧跟着众人心里一紧,若是如此,那说明背后之人回来收拾了,带走证据。
到底是胆大心细,还是有恃无恐?
第73章 桓先生的指点
书院介入了此事,众人稍稍放心。
日子照旧过着,不过秦秀生对秦遇更加看顾了些。谁知道幕后之人是针对张秀才,还是无差别攻击。
然而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秦遇那天正跟张秀才喝茶,两人说着话,张秀才忽然捂着心口,痛苦的倒下了。
不消片刻,张秀才的嘴唇就泛了乌紫。
秦遇想要急救,然而张秀才已经断了气。秦遇第一次直面死亡,整个人都懵住了。
少顷,其他人听到动静过来。看到院子里的一幕,也吓了一大跳。
出了人命,官府的人很快过来,秦遇被带走问话了。
书院里对此事议论纷纷,也关切秦遇的处境,待秦遇回来,一个个都上前询问。
秦遇是举人,官府的人叫他去问话也很客气。
一天后,官府传来消息,张秀才是死于毒杀。秦遇知道的时候,有一种意料之中,又后怕的感觉。
如果当时幕后之人也在他的茶水里下了毒,恐怕现在无知无觉躺在地上的也有他一个了。
就在众人猜测凶手是谁的时候,书院厨房新招的烧火婆子上吊了。
这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官府一下子有了突破口,不到半个月就查清了事情原委。
“那个烧火婆子是个年轻姑娘,故意毒哑了喉咙,划花了脸,博了管事可怜,才进的书院。”
“她家里是从医的,她母亲早逝,她跟她爹相依为命,从小就跟张秀才认识,两人青梅竹马,还定了亲。但是张秀才考上秀才后,张家那边就不同意这桩婚事了,找了一家金陵的商户。”秦秀生缓缓说到。
秦遇想起了之前张秀才跟他说的心上人,就是商户女。
难怪对方每次都想得到他的认可,原是心虚。
秦遇揉了揉眉心,示意秦秀生说下去。
“那商户一家也不是好的,为了让医女死心,找了混混去医馆闹事,医女的父亲一口气没上来给气死了。”
“之后医女变卖了铺子,安葬亡父后就不见了。不过”秦遇抬眸:“不过什么?”
秦秀生挠挠头:“不过之后那个商户家里莫名出了事,还找了不少和尚和道士。据说脸上长了吓人的疮,治好后也是大块的疤痕,很恐怖。”
秦遇:“是那个医女干的?”
到底长期跟药材打交道,确实有那个手段。再看医女为了混进书院,能狠心划花自己的脸,毒哑自己,就知道行动力惊人。
如果张家和那家商户知道有今天,会不会后悔当初做事太绝。
不过能做出那种事,恐怕后悔的,也只是后悔当初没有斩草除根罢了。
秦遇叹了口气:“可惜了。”
倒不知他可惜的是谁,只有院子里的树叶摇晃,恍若附和。
青溪书院给了张家一大笔银子赔偿,又处置了当初把医女招进来的管事,不管是否无心,做错了事就要受罚。
对于秦遇这边,书院也是颇为愧疚,他们正在商量章程,桓先生忽然开口把此事接了过去。
秦遇和身亡的张秀才的宿舍暂时封了,秦遇被叫过去跟桓先生住一起。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桓先生总觉得对秦遇有愧。
当初是戚兰向他推荐秦遇,然后他把人带过来考验,再推给山长的。
秦遇两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不得不说,对心理也是很大一个挑战了。
其他学生知道后,心情也是复杂。
说秦遇幸运吧,同窗就在他面前被毒死了。说他倒霉吧,人又好好的,现在还跟桓先生住一起了,私下可以近距离请教。
不过若是设身处地,让他们跟秦遇换一下,他们可能也是不愿的,谁愿意去赌那份侥幸了,万一那个“疯婆子”无差别下毒,他们不就中招了吗。
书院里对医女的看法,大概分为两派,一派怜悯,一派憎恶。
憎恶医女的书生,一般都是代入了自己,寒窗苦读十几载,怎么能因为男女之情丢了命,太亏了。
秦遇听过一耳朵,皱了皱眉,这是一笔烂账,真正无辜的恐怕只有被气死的医女之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