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不满桑榆如今这副态度。
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出了后山和他说吗?
就算舟奉墨手脚不干净, 就算他真的欺负了她,那桑榆怎么不能忍到出来以后再与他陈明呢?难道她是不相信自己能帮她主持公道!
朝恒玉不是不满其他的, 他不满的也不是桑榆的举动,而是桑榆没有问过他的意思就擅自行事。自打她进山门以后,无论事情大小,桑榆都会事无巨细地向他禀报,询问她的意思。现在她是要闹什么?
“舟奉墨身藏锁妖匣,私自豢养雾妖。今晚他在后山中放出十五只雾妖,个个皆对准我而来。”
她的声音不紧不慢, 和往常一样, 似乎今日的事情和以前要禀报给他的事情没有什么区别,可朝恒玉莫名有些发憷。桑榆看起来依旧幼稚听话,唯独那双总让他觉得没有神采的眼睛,似乎更加……
“师尊知道这些事吗?”她忽然发问。语气真诚,像是真的在询问他一桩小事的答案。
“……”
“我真是开了眼了。剑宗真是兄友弟恭师徒情深啊!舟奉墨不是副堂主吗,他这样对桑榆下狠手?十五只雾妖, 这谁扛得住啊。”
“可他为什么只对付桑榆呢?是不是桑榆以前得罪他了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舟奉墨那人, 要是真的得罪他了, 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赶下山了!还等得到今天?”
“那为什么……朝掌门知不知道这事啊?”
“你细品刚刚朝恒玉说的话。”
“呵呵,真是一出大戏啊。”
“……”
弟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朝恒玉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他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场面,也没应对过这种场合。以前出现这样让他下不来台的事,他只需要早早离开让桑榆善后就是。可现在桑榆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朝恒玉突然发现他竟是连个能帮他处理事情的都没有!
晚晚躲在一旁不出声。
朝恒玉知道今晚的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他必定威名扫地,说不定这个掌门之位都不一定能接着当下去。
也不知道是怎么惹怒了他们?
他自觉也没有区别对待这些弟子。本来天赋好的人多分些东西,多受些关注,这无可厚非。他们这些平庸之辈里如果也能有一两个像是晚晚这样的资质,他照样多加照顾。再说又不是非得好好照顾多给资源才能成才。
他们怎么也不看看桑榆,他没管她,她不也一样很修炼得挺好的?
算了。
桑榆如今已经是个反面例子了。
“小榆,我真不懂到底是哪里让你不开心了,我们以前可以说是师徒感情深厚,为何你现在要这样让为师伤心?”朝恒玉的话不似作假,毕竟他是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桑榆了。平心而论他以前和现在对待桑榆的态度差别不大,怎么如今她就这样不配合了呢?
“你舟师叔肯定是一时想不开,你素日和他也不合……”朝奉墨想了想,道,“可是他再怎么也是你的师叔,你肯定是以下犯上,不对!我先派人去看看他的伤情,再看看如何处理这件事。再此事尘埃落定前,你不能离开浮屠山。”
观战台议论纷纷。
“……”
“也就是说桑榆不能去幽洲?”
“好家伙厉害了。朝掌门可以啊,这样枉顾我们的想法,这个浮屠山和当初的浮屠山早已不一样了。大家可以收拾收拾走人了。”
“可我觉得掌门做得对啊,本来桑榆就不该事情不处理清楚就动手,要是她错怪好人怎么办?”浮屠山上还有部分弟子是最近才新来的,她们根本就不知道桑榆这号人物。她们只看到晚晚师姐和掌门师尊情投意合,如今却要被人棒打鸳鸯。刚才支持桑榆的声音一边倒,她们不敢说话。
可如今桑榆做事有差池,她们便道,“总不能让这样急性子的人去代表我们门派吧?我看晚晚师姐和掌门师尊在一起的时候,她处理事情就很得当。她回来暗戳戳地堵在两人中间,晚晚师姐都没说什么,我看晚晚比她好多了!”
“我的天啊,怎么会有人觉得桑榆是棒打鸳鸯?”
“到底是最近两年新手的弟子太多,出现了些奇怪的人。”
“你怎么骂人呢!”
台上的人气氛紧张,台下的也不遑多让。
桑榆已经有些累了。
“桑榆,我早已说过条件。既然你和寻晚晚都有这枚玉,那也要看出来的时间快慢。她明显比你快很多,你也别不服气,运气也是比试的一部分。而且你说的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是你的师尊固然想相信你,但是凡事也要讲证据。”朝恒玉道貌岸然,“让你留在这里处理事情后续,而不是把你关进后山反省已经够网开一面了,我这样难道还不够公平吗?”
看起来的确公平。
可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场下的炼器宗和药材堂都有些不满,可是这时候怎么样才能反驳他呢?
桑榆暗淡的瞳孔忽然凝神。
为什么一定要被他允许才能去呢?
桑榆忽然想到——
这道手续是必要的吗?
如果她一定要离开。
谁都拦不住。
她握了握手上的匕首,抬起眼眸看向朝恒玉。说时迟那时快!紧紧握在手上的短刃重新泛起橙色的刃光!桑榆微微抬起下颚,眼神里的执着占满了所有情绪。她手指灵巧转动,挽出了个漂亮的剑花。
这剑花泛着浓厚的杀意,像是扔飞镖一样,桑榆轻轻抬起手臂,像是无聊到了极致,终于要解解闷投掷一标似的对上朝恒玉——
“桑桑!!”惊喜的声音打破了场上怪异的气氛,飞镖投掷活动也被戛然而止。
场上所有人都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
她的衣着打扮不像是云州人,皮肤有些偏黑,似乎经常晒太阳。
“好久不见啊,你回来还好吗?藏风岛上的村民都很想你。
今年我们大丰收了!没有海兽作乱就是好。你看你看,这是给你带的贺礼!”风兰兰从储物戒里搬出一大堆东西,“知道你们门派人多,我带来了好多呢!大家一块儿分着吃!”
“诶,大家怎么都不说话啊?”风兰兰搬风干鱼肉搬到一半,忽然后知后觉地捂住嘴,“你们不会是正在办成亲仪式吧!哇,好多人,这么大个场次都坐满了。嘿嘿,祝桑桑和朝掌门百年好合哦!还好我聪明,连贺礼都提前准备好了!”
风兰兰继续翻找着储物戒。
现场是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她翻东西翻了足足一刻钟,却没有听到半点动静之后,忍不住轻声问道,“桑桑,我不太熟悉你们云州的规矩。这酒席上……是不是不能讲话啊?”
“你是谁!在这里胡说些什么!”寻晚晚终于是忍不住了。今晚她本来就被这些破事搞得一肚子火,想回去休息又没有休息成。师尊还和桑榆不停地说着什么,都没搭理她。这些都算了,可现在居然又冒出来了个奇怪打扮的女子,还说是来贺喜的。
真是叫人难以咽下去这口气!
“我是藏风岛的风兰兰啊,你们掌门认识我的。”风兰兰心大,看在寻晚晚和桑榆是同门弟子的份上,她也没有在意对方的语气,道,“当初朝掌门把桑榆送过来时,就说了等她回去就娶她。这事藏风岛都知道啊,难道你不知道?”
寻晚晚下意识就要反驳!可她冷不丁看了眼朝恒玉,却见他没有说话。顿时,她的瞳孔睁大,心里刚压下去的火气蹭的一下上来了!
不止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惊到。
他们这两年都没离开过浮屠山,可都没听说过这事啊。桑榆被送走了那不谈,可是朝恒玉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对桑榆许下的誓言。可他既然说了,那他这两年和寻晚晚是在做什么?
柳晴风只觉得桑榆要步她的后尘,怒道,“朝师兄,真有此事?”
烙印也投来不满的目光。
一时间种种视线都落在朝恒玉身上,他感觉到空气中有座无形的高山,似乎要将他压垮一般。
刚刚那些为寻晚晚发生的师妹们这会儿集体闭嘴了。
要是师尊没有对桑榆做出承诺,那桑榆就是破坏他们感情。可师尊居然对桑榆说过那样的话,那这……是谁破坏谁的感情呢?!她们不知道了。
“谢谢兰兰的好意,不过师尊已经另有打算,当初的那些话就当作罢。”最后还是桑榆出声了。
朝恒玉瞬间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山没有那么重了,看吧,桑榆到底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默默看了眼桑榆,却发现对方的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她在和风兰兰说着什么往事,而刚才的那句“师尊另有打算”就像是谈论今晚的天气不错一样,无足轻重。
朝恒玉是真的有些看不懂桑榆了……
那一刻,他甚至想说“没有别的打算,我会按说的办!”,可看了看身边的寻晚晚,他却没有胆量去那样说。
他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种时候承诺什么。
桑榆想说别的,可风兰兰却半个字听不进去。
“朝掌门当初把桑榆放在藏风岛,我们都劝你不要这样,她的修为尚低,根本不足以对抗那些海兽。可是你说你会娶她。你说你是掌门,而桑榆只是一个小小的弟子,要想和你在一起就要有些成绩。现在桑榆做出了成绩,可现在是你是有新欢不打算娶她了?”
寻晚晚有些恼怒。
可身旁的朝恒玉面色铁青,她不敢在这时候插话。
“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朝恒玉反驳道。
事情当然不是她说的那样。
“是师尊说救我一命,现在我报恩的时候来了。”桑榆的语气平静,像是在叙事一件陈年往事,听不出情绪起伏,也没有指责不甘,“师尊说人要知恩图报,说因救我而生的心疾不能彻底痊愈,所以希望能由我去藏风岛,平息浮屠山其余掌门的众怒。”
事情根本不是这样!
柳晴风终于听出了点端倪。她满眼疑惑地看着朝恒玉,后者眼神闪烁不敢看她。事实上在桑榆说朝恒玉的心疾因救她而生时,所有的堂主都纷纷侧目了。
何必要骗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呢?
说那么一堆就为了让她去送死?
烙印深深叹息了一声,听桑榆的叙述,她似乎至今不知道朝恒玉在骗她。不过,还是不告诉她算了。烙印总觉得桑榆最近的情绪有些不太稳定。
他早年也去过藏风岛那地方,守岛的人最多三月就要换一次人,不然非死即疯。
“如今我已经在藏风岛呆了两年了,师尊的恩情也已经还清。”桑榆道,“现在我想离开浮屠山,去幽洲。”
“不许去!”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朝恒玉总觉得桑榆这回离开他,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
可是她不回来,谁帮他做事呢?
今天桑榆的话已经说到了这里,他必然不能再用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话来教育她。
可是除了报恩,他还有什么事能让桑榆一定要去做呢?
朝恒玉的脑袋疯狂转动,时间太短想不出来,他索性道,“你要是今天离开了浮屠山,以后就不是我的弟子!就当没有我这个师尊!桑榆,这事你可要想清楚。浮屠山是你的第一个宗门,你心思又不健全,哪里能够知道世事险恶?我派那些任务不就是为了磨砺你……你今天离开了,就不会……”思念我?
朝恒玉太清楚桑榆的性格了。
她单纯、固执。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早年她认定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就事事帮他,为了报恩。他就不信那段时间桑榆真的没有一丁点喜欢过……
“师尊。”她认真提出质疑,“你好像把自己想想得太重要了?”
“桑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