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虽不知道这娃怎么想的, 不过她向来能依着他们的尽量都依着, 要去看就去吧。转天就真带着去了。
结果人家也不是天天就演那一出的, 坐了半天, 茶水喝了一肚子, 愣是没等着那个箱子落下来的场景。有心问问人吧, 那孩子光晓得个箱子落下来, 什么戏、讲的什么东西、哪个角儿演的,通不晓得。这可怎么打听!
幸好这里头真有戏迷,大概是天天来, 这一出出的也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听小孩儿比划了半天那箱子怎么下来又怎么回去的话,他一拍大腿笑道:“你们得后儿个来!《傻二遇仙记》里头,仙女儿散宝那一场吧?嘿!看什么箱子啊, 得看底下的人随动的身段, 知道不?懂行的都看他们转得好不好,那箱子可有什么好瞧的, 你还等人家真给你扔一箱子金银财宝下来啊?”说着哈哈笑起来。
这位大概是笑话看多了, 就这么自说自话地也能乐成这样。
到了那天, 湖儿真的又去了。这回灵素没空陪他, 她得忙着草荡浦上开荒要的那些土呢!
正好那天燕先生来县里, 上午给湖儿讲了什么书,下晌两人就一起去笑话楼了。
等湖儿回来之后, 也拿了张纸画上了。这么折腾着还不够,又从后头屋里搬出来些棍儿、绳儿、篓子、筐篮, 叮里咣当弄起来, 反正也没人禁着他。
就他娘那样儿,只怕就算他把这屋子拆了,顶多也就问问:“你们想盖个啥样儿的啊?”就没见她有生气起急的时候。
过了些日子,良子觉得毛哥敢莫是中邪了。连中午饭歇的那半个多时辰也不见他踏实吃饭,都是要个卷子包子饼的,三两口对付了就往小书楼里去。你说你就算着紧读书,也不在这么会子功夫吧?再说就这样,你能看几行啊?一会儿又得赶回来上工。
可就这样,也拦不住他跑。回来了多半兜里还揣张把纸,干完一起的时候,他就摸出来瞧瞧。
良子也凑过去看了,什么玩意,鬼画符似的。问他他就乐,也不给细说,良子也懒得多管他了。
不过如今良子读书上课再也没有抱怨过什么话,晚上回来有时候还问问小毛弟和果子,自己得空也捡些书摘抄一番。倒叫毛哥省心了不少,连小毛弟都夸他:“良子哥现在越来越用心读书了。”
良子哼一声,不无得意。
他从前不过是懒得想事儿,现在一桩桩经过了,由不得他不想,——这道理都顶着鼻子尖了,还能不明白?
毛哥明明是外来的,还得拉扯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用他自己的话说:“当日除了有点力气也没别的能耐了。”便是力气,他比起二牛、大黑杠他们也差远了。
自己这大半年就是跟着他过来的。最开始住官租坊,一次一个月的钱都付不起。可眼下都能在钱庄里存笔钱等着攒多了在县城里买房子落户了。且连几个工头都相信他,上个钱庄兑银子存钱都愿意带着他去,现在汪头儿甚至还叫他帮着管下头这帮扛活儿的人!眼看着他都要成二工头了。
可这事儿自己还真没法眼气。他不是因什么会拍马屁、嘴巴能哄人、或者给工头们送好处谋来的机会,他靠的就是自己实打实的能耐。一样的活儿,大家做了就做了,他就能琢磨,想着下回怎么能更快点,怎么能省些铺板,怎么安排人来回最省功夫。
连工头自己只怕都没这么费心思。
现如今活儿正多的时候,经他那么一安排,都比从前乱糟糟的快上许多。现在工头已经连接下来还有哪几处活儿都先告诉他了,问他意见,看怎么安排合适。大家都还在搬抬呢,他跟着工头四处看去,回头工头还会另给他一份钱。那是从工头自己手里出的,谁也没法说什么。
一块儿上的课读的书,他都已经能替工头看大帐了,自己连自己每日介这点花费都记不太清呢,再不用功,成么?!
良子现在瞧着,二牛和黑杠子那些人,工头和商行掌柜的们自然都还要用的。不过用就用那把力气,你就是管个搬抬东西的,不过一回能比别人多搬点儿,甚至人家连你的姓名都不会过问。
可毛哥就不一样了,他现在能同那些人商量上话儿了,他是“小毛”,不是“那个高个头”、“那个穿蓝褂子的”。良子觉着这个差距挺大的。从来觉着力气大才是最要紧的他,现在心里有点相信起别的来了。
这阵子他心里老想起毛哥那句话:“越是没什么人能做到的事情,又是果然有用的事情,你能做到,你就比别人厉害。既然寻常人做不到的,那就不可能是太容易的,心里明白这一点,就晓得所有学的练的时候吃的苦都不会白吃。”
他现在就告诉自己,这读书认字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这事情真的有用。说不容易,你看天冷了来上课的人就越来越少了;书楼里给钱抄书,也没几个人一直抄下来的。至于有用,看看毛哥,看看小毛弟和果子他们就知道了。
这样的话,自己觉着快撑不住的时候,再努一把,就把那些当时放弃的人甩开了一截子。要是自己能一步步这么拼下去,迟早有一天能胜过许多人。说不定那时候自己也能做点什么叫人刮目相看的大事,真正地涨一回脸。
所以如今的良子已经能自己揪着自己往前走了,不用毛哥在边上督促了。
这日毛哥回来对他道:“上回那个钱庄存钱的事情,今儿我听他们闲话,说从前钱庄就是帮着转钱使的。这边开了票,去了灵都、京城哪里,只要找到这家钱庄在那里的铺子,就能直接提钱。省得做买卖自己来回搬运了。所以就得收一笔使费。要是存了又老不去取,他们也做不得别的用场,可不是得收钱了么!
“现如今咱们县里做买卖要周转钱的人多了,起初是在钱庄里开小银票,方便携带,你想十几贯钱得多老沉!后来就开始借出去周转了。你想啊,大伙儿都花惯了他们家的银票了,现在他往出借钱,也是给开的银票。可从前人家是存多少银子,他们才给开票的,现在是空开一张票算借给人家钱。人家还得按着票面付利息。这不是拿张纸白挣钱么!
“这回官府里知道了,就都给管起来了。每个月他们开出去的票和库里的银两都得有数,官府都要查的。听说还加了税。这么的,他们舍不得那份借钱的利息,可不就得往里头圈银子了么。所以就把他们收人的利息分出一些来给存钱的人。就成如今这个样子了。”
良子别的管不上,先流口水:“写张纸就能当银子花呀!我的天!这好事儿!那我看我就不学认字了,我学印银票去!”
毛哥乐得不成:“你倒是能开,也得有人认呐!人家金宝钱庄百十来年创下的信誉,你看别的小钱庄的银票谁认?”
良子叹气:“真是好买卖。”又问毛哥,“你怎么又跑钱庄去了?!”
毛哥笑:“钱放在那里了,我不得多打听打听里头的事儿啊?!”忽然想起来,“下回要问问楼里的小先生,不晓得书楼里有没有专说这个的书。”
他们家小先生也正忙呢,没事儿在园子里架两根杆子,拿个篮子来回抽着玩儿。一边又往小本子上记。
他那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爹娘两个,在边上看他折腾时还相互商议,“这孩子又弄些什么呢?”
“不晓得,大概是要唱戏?”
湖儿试了一阵子,回头跟燕先生感慨:“燕爷爷,我觉着要把一件事情说清楚,就得有数!没数是说不明白的。没数就没法子再现了,也没法子推算。您要不先教我数术吧。”
燕先生笑起来,又有些犹豫:“数术可有些枯燥,你真要学?”
湖儿点头:“学!不学那个我好些事儿干不了。”
燕先生给了陆续讲了几回课之后,竟直接从湖边搬到了县城里住了,湖儿也不去小书塾了,除了按着规矩要去鲁夫子那里的,余下时候都跟着燕先生读书。也没个什么规矩休息的时候,去了也不一定就都在上课。反正灵素就没想过娃儿长大了要做什么,他既有自己愿意学的东西就让他学去,通不多管。
这下剩个岭儿可怎么办?她也跟着她哥去燕先生那里学了几日,回来跟她娘说不去了,她道:“哥哥那些东西太没意思了。都是一道一道定得死死的,忒没劲儿,我还是自己玩儿吧。”
于是灵素早上更忙了,逢着俩都去鲁夫子和夫子夫人那里还好,要不然就得一个送去后衙念小书塾,另一个送去燕先生那里。后来燕先生知道了,就每日一早遣了车来接湖儿过去,省了灵素一趟手脚。
结果有一天夫子夫人来县里,特地过来看看他们,见了面对灵素道:“岭儿说往后她就住在山上看田地去了,还叫我跟着一块儿住去,说这样我们又可以一块儿画画,又能一块儿种菜,她还会带我去瞧山上的草药和花草……我听着也觉得挺好。”说着就笑起来。
灵素只当夫子夫人说玩笑话,并不以为意。等夫子夫人起身要走的时候,却又专门停了步子对她道:“不消专门给我准备什么。等过了年,天气也该暖和了,岭儿总不会年里就去看山吧?到时候我多带两个人过去,烧菜洗衣裳的也给你分担分担!”说着拍拍灵素的胳膊,才笑着上车去了。
晚上灵素跟方伯丰说起这事儿,方伯丰就想起上回鲁夫子急切切送信来的样子,想了想道:“等送年礼过去的时候咱们好好问问吧。夫子估摸着都还不晓得师娘这打算……”
还真是老老小小都不让人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