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她当时同这个铺子一块儿买的还有另外一处小房子, 不过那个在水围库房边上, 虽就在城墙根儿下, 那也是城外, 陶丽芬一个人带着个娃儿住, 不太合适。
七娘对她道:“这聚拢人气, 总是人来得比货早。现在还是过来谈的人多, 等都挪到这里来交货了,库房那里才能真的起来。到时候你那个铺子又是个做买卖的好地方。”
灵素笑道:“那到时候我就挪去那里开铺子卖吃食去。”
七娘说她:“你不会多雇几个人两边做?这边有脚店楼在,什么人都有, 你那里地方又大,剩下的索性都打开了做买卖,生意准定更好!填塘楼的左近都是住家, 现在能挪出屋子来做个馄饨摊面铺的还有, 要想做大饭庄的可难。
“这往后来楼里的,虽没有大富豪大商贾, 身家殷实的也必不少。约了人谈生意, 总不能都往高楼街去, 你这里开了饭庄子就是独一份的买卖了。擎等着数钱, 不好?做的有多的就找几个人去码头边上的铺子卖, 两头不耽误。你还非要自己动手捏饺子包包子的,那能顾得过来几个人, 还挣什么钱!”
灵素道:“要那么着,不就跟三凤楼一样了?钱大约是能挣, 没意思不是?都不是自己做的了, 自己没玩上,那还图什么……”
七娘揉眉头:“得,我也不晓得你图什么呢,凭你乐意吧。”想想又忍不住道,“你这么稀里糊涂的,从前也罢,这如今都有娃了,还这么着?养儿育女,养育的什么?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都得你教给他们?你还这样可不成啊!”
灵素心里默默流泪,七娘如今说的正是她最愁的一件事儿。这对错是非,她自己也不知道啊,怎么去教娃儿们?!赶紧取经:“那你家里从前都怎么教你的?”
她觉着自家娃儿要都长成七娘这样,那就太好了!
七娘一噎,她爹娘都是本分人,她这脑子怎么生成这样了她自己也说不明白。要说是她爹娘教的好,可她如今想的做的这些,她爹娘看都看不懂别说教她了。可她又不识字,也没个师父,怎么变成这样的?说实在话,她自己都没细想过呢。
看眼前这人一脸求知若渴地瞧着自己,方才还是自己训的她,可没法敷衍了,赶紧细思量了一回,最后道:“就是多看,多琢磨吧。我也没读过书,不是说世事大学问?多看这世上活生生的事情,多想想,想出结果来就去试试,慢慢就明白了。”
灵素心里都整整齐齐记了,郑重点头道:“我晓得了,我也会好好琢磨的。”
七娘却觉着她这话说的比方才更不靠谱了,——就她这稀奇古怪的脑子,谁知道会琢磨出个什么来?!
灵素得了这话,觉着总算寻着条路子了,往后越发细心体察人之言行,又是后话。
等陶丽芬听了她的主意,心里十分感激,觉着真是样样虑得周全,赶紧谢了又谢。灵素又回去同方伯丰商量了,方伯丰也没有二话的,灵素便做主在填塘楼边上的人家里请了人手,砌墙开门地忙活起来。
要说这些事儿她自己都能干,这不没法遮掩么!
过了两日,街上过人就能瞧见那杂货铺开着大门,不时有挑砂石黄泥的人进出,那木材都从水上来的,前头倒瞧不见。
可这就够显眼的了!
边上几家做点心饮食的都忍不住暗自猜度,——这是要做大呀?
有脑子灵光的便猜道:“准定是瞧如今人多了,打算做成大饭庄呢吧!到时候人里头摆开大桌子吃席,外头四个口子卖吃食,门口再开一圈搁板卖浆水,得!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另一个叹道:“真是不给人活路啊。她那里东西又便宜,要这么可着劲儿卖,谁还来咱们这里吃来?!可咱们也没挣黑心钱呐,只是抵不过人家自己乡下有地,省一道使费!唉!这世上呐,有钱人要逼死穷人,多的是招儿!咱们呐,也就只有干受着的份儿,看老天给不给条路啵!”
虽然过了两日就有人打听出来了,说是后头做隔断打算租给人住的,应该不是要做什么饭庄子。
可早定了念头的人哪里肯信,听了这话反更坚定之前的猜想了,道:“这不是明摆着了?!那隔出来屋子给什么人住的?准定是要加人手了啊!还有,听说没?里头光灶台就起了五个还是七个,哪家小铺子要这许多灶台的?!真是……”叹息着摇头。
这地方做买卖肯定好,这谁不知道?可左近住家都是一个院子住了几代人,院子是隔了又隔,屋子分了又分,哪里寻这么整块的地方去!只有路北这一块有几处大宅子,等他们觉着好了,早握在旁人手里了。再说了,就算真有这个心想买,也真有人愿意卖,自己又哪里去筹这么大一笔银两?!
一看都明白是好赚钱的营生,只是轮不到自己了。且人家这买卖一开起来,自家的小生意还得吃连累,心里能痛快?
灵素就没往那头想过,还日日带着娃儿开门做生意,顺便看看里头打隔断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好。
前后忙了十来天,才算都妥当了。后头五间房,隔了三间出来,又在新砌的西墙边起了个灶间,后头院墙另开了个通水的门。她又问陶丽芬这里头要些什么家什,陶丽芬说从前那里典的是空屋子,东西都是自家的,都能带过来,不消预备什么了。
陶丽芬又问起租金的事情,灵素照着七娘说的说给她道:“这里附近也租着不少人家,我大概打听了。一间屋子一个月半钱一钱的都有。我这边是连着的房子,只一间正屋大点儿,就照着一年二两银子算,你看可成?”
要论起来这价儿不算让得太离谱,陶丽芬又叫她加点儿,灵素自然不肯,最后就定了这个价钱。又到司衙里签了文契,因这一年的租钱没过十两,是没税的,只需记录在案以防往后两家有龃龉好来找公断。
等陶丽芬带着娃儿搬进来,看看这前后的安排,晓得是赚了大便宜了,可文契都写了,只好承了灵素的情。
这里齐翠儿看了对灵素道:“你前头那进的可租不租了?要不租给我吧!一年我给你三两好了。”
灵素道:“前头我要放酒蒸糕使呢,你边上租去!”
几人说笑,陶丽芬本不是个乐意得人好处的性子,只是如今想要硬气也没个底子,只好记在心里以图后报了。
本以为这么着事情得定,就接着该干嘛干嘛了。如今天气一天天热了,灵素还真有些不耐烦日日在这铺子里守着,倒是山上这会儿挺好,又凉快地方又大。这铺子前头就是路,路边上连棵树都没有,她做买卖的又是西边的屋子,这一西晒真是干热得很,挺受罪。
这日她正在窗口守摊子,一边拿个扇子给睡着的娃儿们摇扇,忽然来了几个衙役。过来就嗙嗙嗙敲门,湖儿同岭儿没两下就叫他们敲醒了,这没睡够呢,忽然给吵醒了都不高兴,哇就哭上了。灵素赶紧都给抱起来,一边哄着,一边去开门。
领头的一个看看她,发现里头就她一个,也有些意外,拿了张纸给她瞧道:“有人告你们这里大量贩酒,逃避商税,这是坊业司的监查令,我们过来查看的。”
灵素不认字,不过这几个人她认得,之前开德源会的时候围着填塘楼跑的就有这里几个,便点头道:“好,你们瞧吧。”又问,“这卖多少酒算大量?”
边上一个道:“自酿自售的米酒甜酒,月售在五百斤以下的不算税,五百到一千斤的收小饮税,一千斤以上的要在衙门登记,每月上交账册计税;蒸酒烧酒减半计量。”
灵素把自家铺子交税的册子拿出来给他们瞧道:“我们上的这个税,还是开了德源会之后才够的数。”
衙役们拿过去一瞧,是小饮税,上头有司衙的盖章和交税后的凭证,便点点头。灵素又道,“我们这里不住人,你们进去随便看吧。”
几个人见她一个人手上抱着俩娃,俩看着也都十来个月了,正挣着要往地上去,顾此失彼的样儿,便道:“成,你放心,我们就是过来看看。不是说你们定有什么过错。”
灵素点点头,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她对这些税啊费啊的更不通了,都是按着规矩来的。人家说要查,那就查查吧。
那几个人往后头去了,二进里东屋果然堆着些缸和坛,倒有大半是酱菜。靠墙有两缸米酒和三四坛烧酒。怎么算也上不了一千斤的数。便又转出来问道:“你这儿一天大概卖多少酒?”
灵素想了想道:“说不太好。多是一两二两的喝的,天热了喝烧酒的更少了,米酒一天好的时候大概能卖出去二十来斤。这个放不住,也没人要多买。”
这么看了一圈,那领头的便道:“你这税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有人告你,总是你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你自己好好想想,该改的就改改。别等真的查出什么来,就不好交代了。这可不止罚钱的事儿,还有你家里人的脸面!”
灵素只好点头。
等几个衙役出去,外头已经聚了好些瞧热闹的人了。齐翠儿赶紧跑进来问她:“出什么事儿了?怎么把衙门的人都招来了!”
灵素道:“有人说我这里卖的酒多,交的税不对,衙门派人过来瞧瞧。这会儿说没事了,是对的。”
齐翠儿嗤笑一声道:“那时候就同你说了吧?这同行相忌,且得折腾你呢!你啊,趁早把坊业司那头好好打点打点,省得这一回回的。你这里说没事儿了,外头可抓着风儿使劲传呢!说得越邪乎越有人爱信,你还真别不放心上。”
灵素皱眉:“要是我这里真有什么不对的,查出来我就改,没有不对的,他们爱怎么告怎么告去!”
齐翠儿看傻子似的看看她,鼻子里笑一声,摇着头顾自己去了。
晚上灵素同方伯丰说起来,方伯丰想了想道:“想是我们的东西好价钱又低,人家的买卖受了咱们影响,所以才想出的这个法子,要叫咱们也不这么顺当。”
灵素问:“那我把价格提高点儿?可我那些东西本来也都是自家产的,卖那么贵心里有些不落忍。”
方伯丰一笑:“这事情就是这样,不是光一头的。你这里光顾着给买主们好处了,没想到还有同行们呢。他们没有自家的地,也没有你那能耐,都要花钱买的米面材料,再费工费力做出来,自然想卖个好价钱好挣钱过日子。你这里一卖低了,他们卖高价就没人要了。可他们若跟着你的价儿走,又没赚头,等于白干了。你想想,他们是不是得另外想点主意了?”
灵素听明白了是,说方伯丰:“你既早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方伯丰苦笑:“我也只脑子里闪过这想头,再说咱们的东西一回就那么点,卖完就没了,人家要吃还不得去边上吃?且许多买咱们东西的人,若不是你这么便宜,他们也不会买。说白了,就算没你这摊子,那些老客也不会跑去别的铺子吃,这么一算,就算咱们做了买卖了,也没有伤着旁人家生意吧?今天出了这档子事儿,我才想起里头还有这个来,也是个马后炮。”
灵素点头:“大概是七娘和沈姐姐来给我帮了忙的缘故,外地客人来的也多了,他们才不乐意了。”
方伯丰笑:“人帮你还帮错了!”
灵素没管他的戏谑,却在那儿皱着眉头想:“这怎么着才能叫大家都得了好处,不至于要耍这样手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