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灵素, 她哪里会老实坐船, 半路混下去转眼就到德源县了。只是这时候不合适在人前露脸, 便先往山里头去把什么菌子果子一通收。往群仙湖边上坐着吃饭的时候, 她静了心细细体味, 好似自家俩娃也挺喜欢这里似的。心里便想着, 往后等他们大了也带他们进来玩玩才好。
等天色渐晚, 才进了县城,先把苏梅儿要的绣样给她拿了过去。苏梅儿家里人要留她吃饭,灵素推拒了, 说还有几处要跑,苏梅儿问过价钱,说明日给她, 灵素道一声“不急”便出来了。
吃食她灵境里尽有, 只是这么大事情,怎么也得快点叫自家师父知道才好, 略收拾了一下, 便往三凤楼去了。真不是为了蹭饭去的, 不, 真不只是为了蹭饭去的。
苗十八见她来了挺高兴, 笑道:“又一个人跑回来了?!你那荒山上是有什么宝,这般舍不得, 老这么撇了相公可不像话!”
灵素把从府城带来的两盒杏花楼点心放桌上道:“都是您爱吃的那几样。等我琢磨出做法来,我给您做!”
苗十八满脸的笑:“人家百八十年的秘方手艺, 要叫你这么就给琢磨出来了, 人家还做不做买卖了!”
师徒俩人说话说得挺好,大师兄大概也听着信儿了还是什么的,也来了,见了灵素就没好脸色:“怎么又一个人跑回来了?伯丰在哪里哪儿就是你家,你回来守着那空房子干什么!”
灵素哼一声:“相公叫我回来的!他说我有了身子,这里熟人多些,容易得照顾。那里就他一个,怕我太孤单了……”
苗十八见大徒弟进来,晓得又要拌嘴,正准备看热闹呢,哪知道听到这么一句,赶紧回过神来道:“什么?有身子了?你这丫头?这、这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你这这,你这丫头,你方才怎么不说呐?!”又转头对大师兄道,“一会儿饭菜叫他们仔细着点,别用犯冲的东西,还有,做……炖个乌鸡来吧……”
大师兄都没听他师父的话,在那里立着眉毛对灵素道:“你知道自己有身子了,方才还那么一路给我蹦进来的?!啊?!”
灵素一缩脖子,赶紧道:“这、这又怎么了……”
苗十八这回也不护着她了,一个脑崩儿要下去,生生忍住了,也跟着斥道:“是有些不像话了。这都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大概想想这也不是个事儿,忽然对外头道,“把许二给我叫来!”
一会儿进来一个中年汉子,苗十八就对他道:“你去遇仙湖边儿,告诉夫子和夫子夫人一声,就说伯丰媳妇有身孕了,告诉他们叫他们也高兴高兴。”那人行了一礼,领命去了。
灵素还在那边偷眼瞧她大师兄,大师兄转头跟苗十八商议:“是不是也请两个管生大娘看着她点儿?伯丰不在,她一个人住叫人怎么放心!”想了想回头看着灵素道,“这样,你一会儿就跟我回去,就住我那儿好了,正好同你嫂子做个伴!……”
灵素听了赶紧摇头:“不要不要,我就住自己家。”
眼看着大师兄又要发火,苗十八也拦着道:“你也别着急上火,这丫头身子骨好,同你媳妇不一样。你瞧她这样儿,不是生龙活虎的么!这事儿也分人。庄上快生了还在做活的多了去了,还有生完三天就下地的,这丫头皮实,不消那么着紧。再说了,她这性子,真住你那儿去了,一不小心还冲撞了你媳妇,这不是好事成坏事了嘛!”
苗十八这话有理有据,大师兄便住了口,还在那里皱着眉头琢磨。灵素赶紧道:“我同邻居家嫂子都说好了,她养过娃儿的,娃儿也大了,她都懂,刚好又近,照顾我最便当不过的。”
大师兄听了还是觉得不稳妥,说死了一定要给灵素找个照顾大肚子的帮手大娘。灵素心说这我还玩什么,便把自己同方伯丰商量好的还要开个铺子的主意说了,只说自己没事,又拿七娘举例,苗十八晓得自家大徒弟是被自家媳妇的样子吓着了,才会这般草木皆兵起来,便帮着灵素一块儿劝大师兄。最后总算同意每旬请大夫给号脉看诊一回,若有不适再说,才算行了。
灵素松了口气,心里擦汗,“这大师兄比自家相公还难对付,这么不讲道理的人,真是苦了沈姐姐了。”
——这小没良心的……
晚上一顿饭吃得更不是滋味,要不就是没什么味儿的,要不就是有药味儿的,灵素真后悔来楼里蹭饭。最可怕是大师兄还规定她往后一日三餐都要来楼里吃饭,吓得灵素差点没打算回府城去。还是做师父的开口,说着楼里人多嘈杂,也不利于双身子,不如到时候炖好了炖品叫人送去灵素那里,大师兄才答应了。
一夜无话。转天做完家务,灵素就准备给刘玉兰送家书去,正要出门,苏梅儿过来给她带东西的钱,听灵素说府城里绣铺里的样子,眼睛发亮,直道:“什么时候我也能去府城逛逛就好了!”
灵素给她挑的都是摊在箩里卖的寻常货色,就这样,那价钱也不算便宜了。苏梅儿又问还有没有别的,灵素便把自己在那里见到的其他样式的说给她听了,苏梅儿又问价钱,听得直咋舌。
说着话想起事情来了,对灵素道:“对了,那阵子还有两个嫂子打听到这儿来了,说是你家亲戚。我看着有些稀奇。说是你家亲戚,连你相公上府学了都不知道,还跟我们打听你们有没有孩子的话,这哪像亲戚!我就没同他们细说。”
灵素听她说一回那两个人的样子,觉着怎么听起来像是杨氏同马氏,这倒是能论上亲戚。至于找方伯丰同自己做什么,灵素也懒得琢磨,只跟苏梅儿说可能是以前村里的堂房兄弟。苏梅儿一听村里的堂的表的就晓得不是什么亲近人,连说果然果然。
苏梅儿一走,灵素才关了门去刘玉兰家。到了一问说人不在家,在铺子里呢,灵素便又去卤味铺里寻她。
刘玉兰的铺子开在金宝街南街后身的一条巷子里,离公井近,地段不错,买卖挺红火。灵素到那儿离午饭还早,已经有五六个人在窗口排上队了。
刘玉兰穿着一身兰褂子系着暗青的粗布围裙,戴着赭色长袖套,头上包着暗青色包头,看着十分利索。一张圆脸上带着笑,同窗口的买主门随口聊着天,手里一时秤一时刀,称好切得用荷叶一包往出一递,外头接过了递了钱过去,她从一边捏起一只小叵箩接了,道一声:“吃得好再来。”
灵素看迷了,忘了自己干什么来的,跟着那几个人一起排上了。轮到她了,伸手一指:“给我来点…”一想不对啊,刘玉兰抬头看见跟前的人,忍不住乐道:“你咋来了?你不是在府城么?!”
灵素醒过闷来,笑道:“有事儿找你来的,看你卖卤味给看忘了…”
刘玉兰一掀边上的帘子道:“近来说话。”
自己拿了块巾子擦了擦手,对边上的一个妇人道:“你看着点儿,我老乡来了,说几句话。”
那嫂子点头答应一声,接了秤问起后面的人来。
这里灵素进了门,刘玉兰带她往后走,又穿过一个门,后头是个小院子。小小三间正屋,方才那两间应该是西屋另开的门,东边两间大约是灶间,这会子还热气蒸腾的,满院子肉香。
刘玉兰烧了水沏茶,又端出一碟子肉脯来,用这个待客也挺新鲜。灵素把祁骁远叫她带的东西递给刘玉兰道:“你相公叫给你带的。”
刘玉兰看看那书信同缎包,往边上推了推道:“先不说他,你在府城里住着可还习惯?”
灵素道:“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就是地方实在太小,想种点东西就够种点葱蒜的。一样的宅子,想在那地方买一个同县里一样的,得花上三四倍的价儿,何苦来的。倒是人多,哪儿的人都有,各样吃食多,还不错……”
刘玉兰道:“我吧觉着村里就太闭塞了,好玩的太少,府城又太大太热闹挤得慌,尤其是什么人都那么急匆匆的,谁同你说话后头多半都带着买卖,没意思得很了。算来算去还是咱们县里最好,又热闹又有人情味儿,最合适不过了。他乐意去那里受罪自己受去,我就乐意在家里住!”
灵素自己还乐意住山里去呢,觉着刘玉兰爱住县里也没什么。刘玉兰见灵素没说什么“两口子分开住不像话”、“这里又能有什么大事放不下的”的等话,觉着灵素不错,挺知道好歹,心里越发亲近了。
俩人说起县里这一阵子的新鲜事还有刘玉兰的买卖和新做出来的卤味,灵素提了句杨氏和马氏来县里刚好自己同方伯丰往府城去了没遇上的话,刘玉兰立时急了,抓着她胳膊道:“可别搭理她们!我同你说!就她们那样的,敢找上来你都该一顿棒子抽出去!”
见灵素不明白,嗐了一声道:“这话我本来不想说的,免得你多心。你晓得吧?分了家东西他们是一点没落上,全叫方老头拿着吃喝玩乐去了。那阵子就忽然问到我娘家去,打听你们过得咋样,有没有娃儿。你想想,他们这样人性,能是盼你好来的?那心龌蹉的!那是盼着你们也同从前大房似的,没得儿孙,他们能再来一回兼祧还是过继呢!若不是她们妯娌吵架撕扯出来,谁能想到这样心思?!太恶心人了!赶明儿她们还敢来,我把我们家大黄借给你,咬不死她们的!”
灵素听的都乐了,这人什么主意不往自己身上打,老算计旁人,这叫什么路子?要得什么东西,靠自己不是最快的?指着旁人谁晓得旁人什么打算,再说天下哪有白得的好处!
刘玉兰见她不生气,叹道:“还是你心大,我听我娘说这事儿都快气死了!神仙怎么会许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怎么不赶紧收了她们!”
灵素心说我收了她们可有什么用场……
不过这话不是这么说的,便换个路子道:“我这回就是有了身子才回家来的。”
刘玉兰大乐:“老天有眼!她们不晓得哪里听来说你嫁来三四年都没消息,就起了那样心思了。幸好你们一早分家了,要还在一处住着,谁晓得她们能做什么恶毒事儿来?!那一窝子就都不是什么好货!”
之后又担心起灵素没人照顾的事情,觉着自己这样又是一个村出来的、又挺要好的,没有不伸把手的道理。灵素哪里知道她的心思,自觉把人托付的事情办妥了,便告辞出来。有心要买她们家卤肉,知道这时候要买了人准定不肯收钱的,只好作罢。
转去高楼街那里买了点熟食,才溜溜达达往家去。
还没到家,远远看见门口站着三五个人,心说这又是谁找上门来了。走到跟前问一句:“请问您几位找谁?”
当中一个大娘认出她来了,笑道:“是方相公家娘子吧?是夫子夫人遣我们来的,昨儿夫人得了信就急着要过来,还是夫子给劝住的。这不就让我们几个来了。”
灵素一听是师娘派来的人,赶紧开了门请人进去,又给烧水沏茶。几个大娘连道不敢,把各自拿来的捧盒蒲包都放到桌上,又一一说给灵素听,都是些药材和食材。交代完了,看灵素那利索样儿,笑道:“夫人只不放心您,又说如今方相公一个人在府城,您有了身子没个人照料不像话,想叫我们留下照顾您呢。”
灵素赶紧摇头;“不敢不敢。师娘是没瞧见我的样儿,劳您几位回去同师娘说说,就说我好着呢,没什么需要人照看的。”
那几位虽遵了夫子夫人的吩咐来的,这灵素说不用那最好了,大家省事儿不是。客客气气说了一通话,就告辞去了。
又过了两日,三凤楼遣了人来请她过去,灵素到了楼里一看,夫子同夫子夫人都在,边上坐着自家师父和燕先生,赶紧上前行礼。心里想着:“这是来吃楼里的全蟹宴的?只不晓得谁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