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丰只看到了那两坛子莫名其妙得来的银子, 心里一时对端阳梦、神灵护佑等事情迷惑起来。毕竟他向来是抱着“既不认其有, 亦不定其无”的想法的, 只一句“我不知道”罢了。可如今这个又算什么?!自家娃人没来, 连尿布和零嘴的钱都先寻好了, 不说别的, 只说这个行事, 同他娘亲可有多像?!真是定好的缘分……
走在前面的灵素,心里却跟煮沸了似的。她方才神识一探,就发觉这河道里头还散落着一些银锭子, 同这坛子里的一样。沿着东西往上探,往山里头去,有更多银锭子四散其中。可见这些东西原是从里头被水带出来的, 这里头才是真的财源。
要光是银子, 就是来两座银山,本着碰到了该捡就捡的原则, 她还是会尽心尽力都捡了去的, 可是也没什么值得特别激动的地方。可这回她往里头探的时候, 明显觉出来里头也有灵阵的波动。那灵阵将外头许多东西都隔绝了, 若不是她有神识, 凡人是怎么也寻不到地方的。
那两坛银锭子,估摸着是从前什么人机缘巧合进了这里, 从河道里捡的。只是能耐有限,没办法都带出去, 才就地寻了东西装了埋起来, 想等什么时候再来拿的。至于为何后来没有再来取,恐怕是别有缘故。百十年前的事情,自己就是神仙也猜不出来具体事端了。
她这会儿真想往那里头好好探探去。只是碍于方伯丰在身边,再一个往里头去可不是单纯的山洞了,恐怕同上头探仙府遗秘相类,一进去不定多少日子能出来。这外头还欠着钱,自家相公还得往府城里去,自己还要寻地方种棉花引蜂,不如等这些要紧事儿都办完了,再来细查不迟。
两人又翻了山往北走,灵素几次直接带着方伯丰一跃飞渡深涧,方伯丰从心惊肉跳到自觉汗颜,也不晓得往后再听灵素进山是该彻底放心还是越发担心才对。
果然又找到了梦里说的果子沟。这一大片山坡,绿草如茵,几乎没有别的杂树,整山的果树。方伯丰这两年都在粮作上下功夫,果树上所知有限,一时也认不得这正着花似锦的究竟是什么果子的树。
灵素一看乐了,心说真是我的儿啊,你咋晓得娘亲我要寻这个东西呢?她找什么?蜂啊。
高山寒凉,这都过了端午了,果树刚刚开花。成群的蜜蜂嗡嗡地忙着,这多好,连蜂场都是现成的。这回是带着方伯丰,她还得演个轻功。等到时候自己一个人了,只记住了地方,这就跟自家后院一样。
还有这许多树,得能结多少果子啊!这果子可不是白结的,准定到时候又会引来许多野物,就跟自家后山的野猪坳似的。这会儿里头的野猪估摸着都得百头有余了,这还是打了几场,迁走了许多的结果。为什么能养出那么些猪来?还不都亏了自己年年在那里栽果树,挖浅塘种芋魁?!
只是这野猪越来越多,她除了多打两头,旁的也没什么办法。——实在太能生了,一窝能下十几二十几只,一年能生两窝。看看这满山的果树,好啊,多好的饲料……
方伯丰见灵素高兴地眼睛放光,一边绕着树走,一边就蜂啊猪啊的打算上了,比之前挖到银子可高兴多了。实在要算算,这果子还不晓得什么滋味,就算是好的,一斤才几个钱。又不容易运出去的,凭谁看了也是得着银子高兴点吧?只灵素就同寻常人不一样,方伯丰就打心里爱她这个不一样。
等出来的时候,灵素还坏心眼地带方伯丰去野猪坳看了一眼,方伯丰一看那百十头大大小小的野猪,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到了下头,都走出老远了,方伯丰才问道:“你、你那些野猪不会就是这里打的吧?”
灵素晓得他担心什么,便道:“是这里头的野猪,但不是在这里头打的。我怕惊动它们了,一下子冲过来太多,都打了又吃不了那么些。所以我都在它们进出的路上打埋伏,挖个陷阱什么的。”
方伯丰从前只听说山旮旯里的孩子读书出息了,去县城府城乃至京城见见世面的,自己这回却在深山里着着实实开了回眼界。难怪灵素寻常没事就喜欢往山里跑了,什么笑话大戏都不爱看,实在是这山里的花草鸟兽活泼泼地有趣多了。那些戏啊笑话啊总是人想出来的,脱不了人的见识,可这大山深林里头的东西,多少是人想都想不到的。
想想那满山的果树,花开如停霞住雾,轻红粉白烂漫在这杳无人烟处,若非亲眼所见,哪里想去?!还有那令人心里发毛的成群结队的野猪群,也是天晓得!
在自家山上住了一夜,转天才走了小半天的山路,找到自家那条囫囵舟,划了回县里去。途经灯下村的时候还有人拿了两袋笋干出来要卖给他们,以为他们是收货的。
灵素最好这样的事,自家山上的菜蔬她卖过不少,这收货再拿去卖的买卖还没干过呢,这好容易遇上,就顺便干它一票!两袋笋干,也不消称的,那位大娘从底下掏几把给她瞧:“都是好的,透干,我就是这里的人,卖差的给你你找我来!”
灵素神识一扫,这话没错,便点头道:“您开个价儿吧。”
大娘道:“我们这点东西,不值当跑一趟县里的,可也不能叫你白辛苦,大家都让一步,就一百八十文,成不成?”
灵素点点头:“这是个实在价儿。就按您说的来。”
大娘本以为她还会还个十文二十文的,没想到真就一口价。挺高兴的,把东西递过去,嘴里闲聊着:“你们这是从连障底那边来的?收了不少东西吧?”她是瞧见灵素同方伯丰放在船上的背篓了。
灵素笑笑:“倒是瞧见了不少,只是拿不出来。”
大娘乐了:“你们是进过山了?嗐!山里住着神仙,要是遇上了,求什么给什么,只要你进得去出得来!”
灵素听了便问:“这山里还住着神仙?没听说过。”
大娘笑道:“你这姐儿,你还当真啊!不是叫群仙岭么,自然有神仙才有这个名儿的不是?不过也不能说一定是瞎话。”说着话往村里头一处黄色墙一指道,“瞧见没?那是咱们村里的神楼。就是多少辈儿前,用神银修的。神银晓不晓得?雪一样白,凡人可炼不出那样成色的银子来!”
两人说着闲话,把钱货都算清了,大娘又说下回自家有了山货还等灵素来收等话。灵素收了笋干把袋子还给老大娘,还顺手送了她几块盐巴。大娘挺高兴,这东西她们也得出去买去。
船行远了,方伯丰问起灵素来:“灵素,你说……那、那会不会就是那个什么神银……”
灵素多光棍:“下回拿来叫他们认认?”
方伯丰看她一眼,灵素咯咯乐起来。
一路无话。
转天两人就去官牙把那铺子钱付了,顺便去看了一回。地方样式同七娘说的毫无出入,那个南城塘子边的铺子,路对面就是他们家预备盖脚店的地方,本来沿街还有一溜破败宅子,也叫他们一家家商量了花钱买了。这样一来,他们家这脚店群四面临街,到时候进出都十分方便。
方伯丰寻常少来南城的,这会儿看了也叹:“真是大手笔。”
这个铺子出面五间,后头贴墙起的院子,里头还另有两进屋子,一进三间一进五间。中间的地方都挺窄,全铺了青砖,砌着两个小小的花坛,里头连棵草都没有。灵素转着看了看,觉着挺没趣的。地方虽不小,只是没什么生趣。开面五间,做杂货铺小酒馆都太大了,若是搬过来住,又没树没后院的,住起来也没意思。
方伯丰看她神色就知道她想法了,便道:“到时候再说,你真带娃的话,也看不了买卖了,或者到时候还要雇人。后头两进可以给雇的人住,也可以当库房,你过来也有个地方歇脚。”
叫他这么一说倒也有些道理。灵素点点头,心里想着大不了到时候卖了。
河边的那处铺子在尖角上,两边临街,地方不大,拢共就四间房,其中一间砌着几个大灶,看来从前也是做的饮食买卖。灵素倒觉着这个地方不错,做个小食铺挺好,是她喜欢的样子。
两处的房子虽都不是新的,料材都实在,也不用翻新,什么时候要用了直接来收拾就成。
换了锁,事情就算办完了。方伯丰想想有些发蒙,自己娶亲的时候在一个裂墙缺瓦的屋子,凑不出半抬聘礼,媳妇也没预备什么嫁妆;一分家,索性连那半间房都没了,得了个驴粪蛋和一座山间荒宅,并一笔随时可能叫自己倾家荡产的税负;这才二三年,怎么就成了有几十亩良田、一座青山的人家,在县里有房子不说,居然还有两个铺子。这照哪儿论起来也是个小墩子人家了。
细算算自己除了考了个头廪,拿点廪给,旁的什么力也没出过,全是自家媳妇一个人挣下的家业。往后,这长长的一辈子,自己又到底能为她能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呢?……
这县里的事情差不多都完了,灵素又照着从前一样开了两袋秕谷喂鸡,就准备跟着方伯丰去府城耍耍了。
边上苏梅儿还过来跟她打听,说有人辗转托了来问的,他们是不是要搬去府城住了,若是这样的话,如今这宅子打不打算出手,多少钱肯卖。
灵素便道:“我们没打算搬那边去住啊,也没打算卖宅子呢。”
苏梅儿听了笑道:“我说也不像,不过问过来了我就白打听一句。”又道,“你家男人真是出息,这都去府学读书了,往后说不定要当丞相呢,那你就是一品夫人了,咱们见了你都得行礼!”
灵素对这些全然不懂,苏梅儿好歹还看几处戏,她连这点教育都没受过,只好道:“只是去读书,同当官没什么干系的。”
苏梅儿一脸“你就支吾我吧”的表情,笑笑去了。
一路船上,灵素就问起方伯丰这个事情来,方伯丰笑道:“她们那是戏文看多了,还丞相呢,咱们国朝早就没这个衔儿了。”想了想又道,“我没打算转科考,到那里再看看规矩,往后若是能成,我还是想到德源县农务司里做事,你说好不好?”
灵素笑了:“那自然最好不过了。就同从前说的一样!”
方伯丰见她神情,紧了紧握着的手跟着笑道:“你说好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