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是凶牛之王牛凌啸,他走在最前面,从很远的位置就一直盯着天浩,目光阴沉。
人多了,两人之间的谈话也不方便继续下去。元猛微笑着将双手摆在膝盖上,转移目标,侧过身子与刚在旁边落座的一名老者低声说话。
大国师走了进来。
紧接着是两位王子。
原本空落落的偏殿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没人大声喧哗,低声议论却不少。天浩飞快扫了一圈,根据个人身形外貌,以及年龄,参照此前平俊提交的情报对与会者逐一对应。
坐在元猛身边的老者是野牛部族长牛宗域。
与牛凌啸并排而坐的年轻人是牛振峰,公牛部族长。
整个牛族总人口多达三百万,其中狂牛部和野牛部实力最强,人口均为五十万左右。其次是牛凌啸的凶牛部,二十二万人;再往下是牛伟邦的雷牛部,十三万(对豕族战争以前);然后就是牛振峰的公牛部,十万人。
按照牛族法律,只有人口超过十万以上的族长,才有资格列席这个级别的会议。
自牛振峰以下,是多达几十个小部落,人口数量分别从两万至八万不等,自始至终没有超过“九万”这条线。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很多,相互之间明争暗斗,来自大型部落的挤压倾碾,以及年成不好时的人口交易等等……总之,加上天浩,现在有资格走进偏殿的族长就这么几个。
大殿正中摆着三张椅子,那是大国师和两位王子的位置。
巫彭今天的状态比昨天好了很多,眼睛虽有些浮肿,却不像昨天那样布满血丝。他端坐在两位王子中间,用严肃的目光环视全场,发出威严且带有一定压迫效果的声音。
“今天会议的议题你们都知道了。雷牛部是大族,牛伟邦因为奸人陷害意外身亡。临终前,他指定牛天浩为继承人。这件事情有很多人可以证明,我已经对整件事情进行过调查,没有疏漏。下面,各位都说说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可以直接进入投票表决的环节。”
“我有意见。”巫彭话音刚落,凶牛之王牛凌啸立刻张开了嘴,他伸手指着坐在斜对面的天浩,语气森冷:“我不会承认他雷牛之王的身份,哪怕是牛伟邦指定了也不行。”
大国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出你的理由。”
无论询问或质疑,这种时候天浩都必须接受,并且由本人认真对答。这是会议程序,也是无数前代牛族部落首领共同制订的规则。
“首先,他的血统不纯。”牛凌啸显然早已准备好预案,就等着这个时候公开发难:“他不是真正的贵族,而是一个从下面一步步爬上来的野小子。就算他是领主,血统也比不上我们这些人,他没资格坐在这儿。”
身形魁梧的大王子牛伟战活动了一下双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他神情冷傲:“我赞成牛凌啸的意见,血统不纯的人的确不能成为族长,哪怕他有上一代族长的指定也不行。”
公牛部族长牛振峰左右四顾,连忙点头附和:“我赞成。”
牛元猛和牛宗域停止了低声交谈,两个人不约而同把目光聚集到天浩身上。在这个房间里,他们是除大国师外最有实权的人,就连两位王子也自愧不如。他们很清楚自己说话的分量,除非利益相关,否则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参与讨论。大多是观望,等待局势明朗,才会投出自己关键的一票。
天浩端坐在椅子上,他神情自若,脸上流露出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活跃。那不是跳脱,而是平淡微笑加上五官微妙组合产生的亲和力。就像那些刚见面就让你感觉很舒服的陌生人,一方面是相貌俊美,一方面是笑容加礼仪产生的效果,与他们在一起你不会感到拘束,只会觉得快乐,而且放松。
冷漠的威严是上位者的专利。天浩很清楚,今天这种场合不是与磐石城的下属开会,满脸严肃看起来的确很酷,却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在相应的时候主动放低姿态,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
“血统与功劳之间有关系吗?”
天浩的笑容很热忱,虽是嘲讽,却并不让人感觉刺耳。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穿过会场中央的空地,来到狂牛部族长元猛旁边,认真地说:“狂牛之王的名字如雷贯耳,一战击杀飞鹰部四位统领,为本族增加六万人的战绩是如此辉煌,谁敢不服?谁敢不认?”
元猛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天浩直接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些话说得很不错,也的确是自己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当然,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喝多了或是高兴的时候都会拿出来讲讲,可是在这种正式场合,如此冠冕堂皇的提出,对元猛来说还是头一遭。
他神态自若,微微惊讶的脸上逐渐透出微笑。
谁都喜欢被人奉承,尤其是专指自己优点的的时候,更有一种挠到痒处,浑身舒畅的感觉。
牛凌啸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忌惮,他没想到本该是最具杀伤力的话题居然被天浩搬出元猛作为屏障生生挡住。“战功”是天浩身上最好的护身符,这在很大程度上能抵消血统方面的不利因素,甚至可能是全部。
“你很残忍,而且对其他人将其冷酷。”牛凌啸没有在自己不熟悉的方面继续跟进,他换了另外一个话题:“几年前,现在的磐石城只是一个小寨子。从头领到城主,你手上沾满了我们族人的血。环车寨的雄奎,庆元寨的益丰,还有青龙寨的良栋……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牛天浩,你心狠手辣,毒如蛇蝎,你有什么资格继承牛伟邦的位置,成为雷牛之王?1”
天浩仍然没有动怒,他以微笑面对牛凌啸的指控。从元猛身前走过,在牛宗域面前站定,笑道:“经营对部族的发展尤为重要。野牛部在这方面堪称我们牛族的典范。四十年前,野牛之王带领族人大面积开荒,在荒原上挖出了无数良田。现在,野牛部的辖区成为了牛族粮仓,人口也在稳步增长。无论实力还是生产力,全都居于牛族所有部落的首位。”
这番话把牛宗域说得喜笑颜开,他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天浩:“宗具说你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我一直想找机会见识见识,没想到咱们会在这种场合碰面。年轻人,你领地里的那些东西很不错,等开完会到我那儿去坐一下,很多事情我们得好好谈谈。”
这不是客套话。
宗具在对豕族的战争中收益巨大,汨水城人口增加了足足一倍,一跃成为野牛部实力仅次于族长牛宗域的最强城主。两人的关系亲密,宗具经常在宗域面前称赞年轻的磐石领主,“天浩”这个名字也被宗域牢牢记下,耳熟能详,他对磐石领的各种商品很感兴趣,尤其是海产和苹果干。
各人思维不同,对族群“强大”的理念区别和很大。宗域一直认为部族强大因素必须从内部发掘,人口增加有多种方式,不一定要通过战争手段才能获取。让治下民众吃饱穿暖,安乐幸福,这比什么都重要,而且只要平民百姓拥有一定程度的个人财产,面对外敌的时候他们才会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在战场更加凶悍,奋勇杀敌。
天浩笑着对野牛之王欠身质疑,随即转过身,面对牛凌啸,微笑变成了冷笑:“环车寨的雄奎的确跟我有矛盾,以我当时的实力,杀了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但我没那样做,有成千上万的人都能证明我把他放了。”
“雄奎失踪了。”牛凌啸掌握了大量情报,他阴测测地说:“紧接着,你并吞了环车寨。”
“雄奎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天浩提高了音量,毫不掩饰讥讽的成分:“他连自己寨子的人都养不活,连续几次上门找我讨要粮食。我又不欠他的,能帮一次已经尽了同族的情分,何况当时磐石寨的粮食我们自己都不够吃。牛凌啸,看来你对我调查的很透彻啊!那么多年前的事情都知道,你怎么不说说雄奎带兵攻打磐石寨?你好像忘了,主动攻击同族是重罪,先王一再三令五申,禁止同族私斗。”
牛凌啸目光微微有些发颤,他无视天浩的质问,一口咬死关键性问题:“雄奎死了,这你怎么解释?”
“谁告诉你他死了?”天浩抓住对方问题疏忽的细节。
“这……”牛凌啸不由得有些语塞,反应灵活的他立刻改变了说法:“雄奎离开你的寨子就失踪了,此后再没有他的消息,这不是死了是什么?”
天浩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我把我的人派去你的凶角城,离开以后失踪,无论他是死是活,你都将为此负责?”
牛凌啸脸色骤变:“你这是偷换概念。”
“偷换概念的是你。”天浩步步进逼,无论气势还是音量都压倒了凶牛之王:“益丰是个蠢货,鹿族人大举进攻的时候他视若无睹,想着从其它被鹿族人占领的寨子里收取好处,后来他投靠我,想要借助磐石城的力量得到战利品。益丰属于坐吃山空的那种人,他根本不懂得经营,庆元寨的人活不下去,只能投靠磐石城。最后剩下他孤家寡人,如果你觉得这种人可怜,为什么你当时不伸手拉他一把?”
“还有青龙寨的良栋。他奉命领军攻打鹿族人的寨子,指挥方面却一塌糊涂。鹿族区区一个小寨子久攻不下,给我们造成了很大伤亡。族长大怒,先将他革职,后来因为别的事情将其斩杀,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狡辩!”牛凌啸盯着他:“如果不是偷偷出兵封死了蒙香寨的退路,良栋从正面攻打根本没有问题。”
天浩对此嗤之以鼻:“照你这么说,我帮着自己的族人作战还有错了?”
“反正你居心叵测。”牛凌啸死死咬住这一点:“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成为族长。”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无论雄奎还是益丰,天浩在这些事情上从未隐瞒公众。杀人都是在暗地里进行,他很清楚,牛凌啸不可能拿出证据,最多就是模棱两可的猜测。
“说起资格,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有什么资格成为凶牛部的族长?”
天浩开始了全面反击:“我做的这些是为了族群利益。你呢?对豕族的战争,你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却眼红我们雷牛部的收益,想要从中分走一大半豕人俘虏。用一万名老弱病残交换五万个豕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情也只有你才做的出来。”
“你说什么?五万?”牛凌啸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得呆住了。
天浩准确抓住时机,立刻打断他的话:“没错,就是五万。对豕族作战是我们族长提出的计划,野牛部汨水城主宗具和我三方共同出兵。我们花费大半年的存粮,好不容易打赢那一仗,结果我刚回到磐石城,你就派人过来索要俘虏。”
“我没有!”牛凌啸发怒了,他厉声尖叫:“我那是正常的交换,是按照陛下的命令进行人口置换。”
“我当然知道陛下的命令。可你拿来交换的都是些什么人?”天浩冷笑道:“一万人,都是老人和孩子,残疾、病人、瘦弱的女人……这些人在平时用来换粮食都没人要,你却全都推到磐石城,张口就要换走五万个强壮的豕人俘虏……呵呵,尊敬的凶牛之王,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贵族的所为。脸呢?你的脸在哪儿?”
这番话逻辑清晰,字正腔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王子牛伟战轻蔑地摇着头:“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一万个废物换五万个豕人……这笔生意很划得来啊!”
二王子牛伟方用手捂着嘴,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