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黎紧随而至,单手将其一把提溜起来,往后一放:“你小子是牛皮糖吗?还想不想跟去北若城了?”
司湛望着他凶巴巴的样子,委屈地抿了抿嘴,抓住了他的衣袖:“想去”
云渺渺无奈地笑了声,不置可否。
她原本想将阿湛留在驿馆,待从北若城回来再做打算,但这孩子听说她要去北若城后,倒是说了些令她意外的事。
北若城最初的妖尸案,其实数月前便出现过一桩,他亲眼所见,离他家很近,是他娘发现的。
可惜当时官府只当有人背后捣鬼,抓了与死者生前结仇的一人定案,此后便不了了之了。
后来又陆续发生过几桩相似的案子,不过都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他知晓的情况或许比那些卷宗更多,一同前去说不定能帮上忙。
她便同这孩子约法三章,此去绝不能任性胡来,不可离开她的身边。
“要我说,这小子就是想粘着你。”重黎敲了敲司湛的脑袋,虽说自认为没使劲儿,但他手底下素来没个轻重,疼得司湛直叫唤,眼说红便红,往云渺渺那儿躲。
“师父救我!师叔祖太凶了”
“嘿?你这小子!”重黎气得撸袖子。
云渺渺无奈地拦下他。
孟逢君走上前,犹豫片刻,道:“你今日出门早,那位云夫人又来过了,东西我没收,直接放在了门口,她离开时带走了,脸色不大好看。”
云渺渺一顿,下意识地看向城门下立着的云霆,他的手包着厚厚的纱布,用木棒撑住了断掉的手指,面色铁青。
想想也不足为奇,昨日闹得那般不快,他今日是奉圣喻前来给他们送行的,便是想冲过来掐死她,这会儿也只能忍着。
除了明面儿上的寒暄,云渺渺并不想与他多言,时辰也不早了,启程在即,忽闻身后传来高声的呼喊。
“仙君!仙君留步!”
众人回头望去,就见一辆马车匆匆而至,还未挺稳,便从车上跳下一个面容清丽的桃衫女子。
孟逢君眉头一皱:“这不是那步月阁的花魁娘子么?”
倚翠提着裙子,跑到云渺渺面前,瞧见这么多人,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仙君日安,奴家方才去了驿馆,才知仙君今日要走,幸好赶上了。”
云渺渺诧异地望着她:“倚翠姑娘寻我有急事?”
倚翠点了点头:“前些日子,仙君不是问过奴家,康安小侯爷那晚可有什么异样吗?奴家当时只记得小侯爷当时打了几回瞌睡,昨个儿夜里忽然想起,奴家给小侯爷弹曲儿的时候,曾听到一阵笛声。”
“笛声?”她狐疑的蹙起了眉。
倚翠笃定地点了点头:“是,当晚客人不多,零星几位,故而阁中还算安静,奴家的确听到了笛声或许不是笛声,但是很像,调不成调,奴家一直以为是阁中哪位妹妹在练曲儿,便没有放在心上。”
“可昨晚奴家又想起了那晚听到的声音,一时兴起便挨个儿打听了一番,阁中会吹笛子的姑娘很少,学的大多都是古琴,琵琶,排箫这些近年讨喜的玩意儿,那个学笛子的姑娘都说近来恩客都不来了,也就没有学新曲子,那晚奴家听到的声音,与她们无关。”
诚然她也想过会不会是从巷子里传来的,可步月阁近年来风生水起,将附近半条街都买下来了,宵禁之后除了阁中笙乐,压根不会有人乱吹曲子捣乱。
她觉得蹊跷,又想到了身亡的小侯爷,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愣是睁着眼犹豫了半宿,天亮后便雇车前去驿馆,到了门前才从驿馆的人口中得知天虞山的诸位仙君今日启程前往北若城,忙让车夫改道,匆匆赶了过来。
“奴家不知此事是否与身故的小侯爷有关,但奴家记得仙君说事无巨细,想起什么都行。”她也学过不少乐器,自诩过耳不忘,却着实不知该如何形容那阵笛声,无论是玉笛,竹笛,红木笛,发出的声音都与之有细微的差别。
似乎更低哑一些,与长萧倒有几分相似。
听完她的话,云渺渺陷入了沉思。
古怪的笛声,恰好在小侯爷离奇死亡那晚,这其中有什么连系么
“掌门,时辰不早了。”身后弟子出言提醒。
她陡然回神,眼下前往北若城更为紧要,此事只能容后斟酌了。
“多谢姑娘提醒,姑娘先回吧,此事在下记着了。”她拱手一礼,客客气气地将倚翠送走。
孟逢君看了她一眼:“笙乐控人的法术的确有,但能致死的却极为少见,修为不足连自身都会受到反噬,城中若真有身怀这等本事的妖邪,咱们应当早已有所觉察才是。”
倚翠说到底只是一介凡人,且那晚应当也饮了酒,是否清醒都很难说,她的证词究竟有几分可信尚且两说。
云渺渺眉头紧蹙,召出灵剑:“先去北若城查清妖尸出现的源头,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
她牵着司湛,同应燃等人道别后,率众弟子御剑而起,越过城墙,离开了朝云城。
临行前,身后传来了云霆一字一顿的提醒。
“优柔寡断,必反受其害。”
她以笑回敬:“终不及宰辅大人雷霆手段,有舍有得,半生风生水起。多年颠沛流离,生死无常,幸遇真心人,得师长教诲,没有活成二位所期的模样。”
第五百六十一章 :重回故里
离开朝云城后,云渺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司湛抱着她的腰,望着她目不斜视地穿云过风,不知为何觉得有些难过。
她方才的话他其实没听明白,但就是觉得难过。
不是他,是她难过。
其他人都很识趣地闭上了嘴,连孟逢君都没有多言一句,偏偏有个没眼力见的,凶巴巴的一张脸,往她跟前凑。
“你方才不够凶。”他瞥了她一眼,理直气壮地道出感想。
云渺渺似是从久远的思绪中收回了神儿,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笑了出来。
“难不成我要扑上去啃他一口解气么?”
重黎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嘴角:“你就是顾忌太多,怂得很。”
她一阵无奈,摇了摇头:“我不擅骂人,要不下回您来?”
他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云渺渺低头瞧了眼他脚下的剑,英招被他收起来了,也不晓得他从哪儿弄来的这把中品灵剑,剑身纤长,像是女子所佩,他站在上头总有种说不出的寒碜。
不过至少不必与她和阿湛挤在寸情上了。
出了朝云城,一路向南,半日光景便能瞧见北若城,只是一路过去,还经过两座城池交界,尸横遍野,还有不少妖尸浑浑噩噩地走在山林间,即便从断坡上滚下去,磕得一头是血,也浑然未觉,起身继续往前走,若无血肉作为口粮,这些妖尸撑上几日,便会倒在路边。
遍地尸身,没有人轻易下去查看,而这一路也没有看到一个活人,天地间一片诡异的死寂,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目睹这等惨绝人寰的景象,不少弟子已然面色惨白,浑身发僵,仿佛被人狠狠地捏住了心肺,喘口气儿都甚是吃力。
终于抵达北若城下,只见城池衰败,一片狼藉,昔日繁华面目全非。
本以为朝云城的境况足以称得上严峻的弟子们望见这般景象,才晓得何为人间地狱。
数丈高墙,血迹斑驳,城楼上的令旗也七零八落,城门大开,无人看顾,路边数具尸体皆是缺胳膊少腿儿,连一具全尸都找不到。
血肉模糊,有撕咬的、抓挠的伤痕,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妖气。
还有不少散落一地的人骨,沾着泥灰,已经没有血肉了,应当死去多年所化。
“连白骨都能诈尸吗?”众弟子不由骇然。
城外尚且如此,入城后境况更为可怖。
正如卷宗中所言,城中百姓皆化妖尸,行走与街巷间,骷髅从坟内爬出,撑着松散的骨头,生前被砸塌了一半的头骨上,只剩下左边黑洞洞的眼窝,甚是吓人。
他们四处张看着,找寻着血肉,毫无神采的眼睛望过来,那眼珠子仿佛随时会掉出来似的。
众人心惊肉跳地避开这些妖尸,躲进巷子里,尽量压抑着呼吸声,以免惊动这些妖物。
“控尸之术,将死去之人的魂魄强留在体内,不得轮回,那些化成白骨的人的魂魄应当是从轮回台上强行拉回来的,投胎转世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如此一来,转世只怕无望了”孟逢君不由唏嘘。
“被召回的魂魄应当并无意识,只供驱使,只知杀戮,能不惊动自是最好,到了万不得已时,切勿犹豫,他们虽还维持人相,却已经脱离天道了。”云渺渺压低了声音,郑重地嘱咐道。
众人屏息点头,警惕着四周。
云渺渺看向怀中的司湛,半大的孩子攥紧了拳头,分明害怕极了,微微地颤抖着,倒是能忍得住没喊一声,乖得连他们这些修行之人都自叹弗如。
她拍了拍司湛的肩,低声问:“阿湛,你离城之前,城中便是这般景象了吗?”
司湛摇了摇头,小声答复:“盈姑姑带我出城的时候还有人活着的,我娘也还在城中。”
“你娘?”云渺渺吃了一惊,“她没同你们一起逃?”
他摇了摇头:“盈姑姑说我娘病了,不能跟我们一起出城,要过几日才能追上我们,她先带我去找我爹,其他的日后再说”
他说得有些含糊,显然也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姑姑带我出城的时候,城中还有不少人活着呢,我们走到半路,才遇上了那些妖怪。”
这话云渺渺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起:“你们出城,不是为了逃命?”
司湛犹豫了半响,茫然道:“姑姑是要带我去朝云城,可快到城下的时候,姑姑姑姑就被咬死了。”
他难过地垂下了眸。
“去朝云城找谁?”孟逢君讶异地问。
“好像是我爹爹。”
“你爹爹是谁?”
她始料未及地一愣:“不知道?”
“嗯”他也有些为难,“我没见过爹爹,只有盈姑姑照顾我,我娘也从来没有提起过我还有个爹爹”
他也是在离开北若城后才从盈姑姑口中晓得,自己原来还有个爹,事实上他一度以为自己是没爹的孩子,毕竟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来看过他。
“那你娘呢?可有追上你们?”孟逢君脱口问道,话一出口其实就后悔了。
他们当初救下他的时候,他可是孤身一人。
这一问的答复,似乎是不言而喻的,还着实残忍。
司湛低下了头,有些呆滞:“我再没见过我娘了。她也许已经逃出来了,也许并不打算来找我和盈姑姑。”
云渺渺留意到他提及自己的娘亲时,眸光便暗了几分,似乎并不想多言,便示意孟逢君不必再追问下去了。
“先找到阿鸾再说。”
即便数日没有任何音讯,凭一个上古神君的本事,也不可能如此悄无声息地遇害,没有消息,或许反而是好消息。
阿鸾定会设法寻他们,既然来了,无论如何要弄个明白。
“城中处处都是妖尸,咱们一出去,只怕就被发现了。”后头的弟子望着外头四处游荡的妖尸,一阵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