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三两步走到榻前,确信真是自己的徒儿,还没来得及欣喜片刻,又为之苍白如雪的脸色心头一紧。
长潋看了她一眼,面露叹惋之色:“眼下人是救回来了,但伤得不轻,还需静养,方才我已瞧过,你的弟子天资不错,可惜往后怕是要换一条路走了,能保下一条命,也是他命不该绝。
真相如何暂且不论,先治好他的伤要紧。你若不介意,将人留在映华宫也可,他的伤势,也不宜轻易挪动。”
听出他话中之意,长琴的心都揪了起来。
收方卓入门不过一载,他算不得端华那等天赋异禀,但刻苦好学,为人谦逊,倒是个可造之材,她本想过了年节,便悉心教导他炼丹之术。
“怎么会这样”她周身的怒气仿佛要化为利刃,眼底闪过一抹杀意,收紧的拳,几乎要将掌心抠出血来,“是谁这是谁干的!”
她看向长潋,想从他口中得知弟子被害的真相。
长潋摇了摇头:“人并非我带回来的,应是渺渺找到了他,但不知何故,连渺渺也昏睡不醒,此事始末须得等她醒来方可问明。”
长琴一愣:“云渺渺也受伤了?”
“伤得不似方卓这般中,但灵气耗损不少,因虚弱昏了过去,尚需静养。”长潋思索片刻,将方才那枚玉珠递给她,“你且看看这个。”
长琴接过玉珠细看,其中封住的浊气极为阴晦,便是酆都地府,也不见得有如此可怖的秽物。
她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师兄,此物可是在方卓身上发现的?”
他会在此时拿出这东西,自不会是空穴来风,稍加细想,便落到了方卓身上。
长潋点点头:“这的确是从他身上抽出来的,落在方卓身上的护持,在护住他心脉的同时也封住了这股邪气,趁其还未褪尽,我先将它挪到了这枚玉珠中。
渺渺曾说过,曾在山中遇到妖邪,行踪诡秘,难以捉摸,之前没有证据,无人相信,有了这枚珠子,倒是恰好。”
长琴怔了怔:“师兄要我将此物公之于众?”
“正是。”长潋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要你隐瞒方卓已被救回之事,将此物呈于所有人面前,只道这浊气是从山中寻得,而今日身负重伤不省人事的,是渺渺。”
第三百八十五章 :你就不肯同我说句实话
“什么?”长琴错愕地看着榻上的方卓,不解其意,但他的神色也并无玩笑之意,“师兄,这是为何?”
将方卓被救回一事告知所有人,山门上下凭着这枚玉珠中的浊气顺藤摸瓜,将那孽障揪出来岂不更好?
长潋顿了顿,转而道:“而今妖邪作乱,天虞山上下日夜不得安睡,敌暗我明,且无人知晓其目的。但这数日间,明明已倾各派弟子之力找寻,即便如此,却总与其失之交臂,那邪祟无论何时总能抢在所有人前头,似乎每一件事都在顺着它的意往下走。”
他平静地道来,长琴细思之下,也觉确实如此。
“山中早已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稍有动静便会引起注意才是”可这几日,山前的天一镜却无任何波动。
“那邪祟多半还未离开天虞山。”长潋道,“且不论它究竟在藏什么,敢如此猖獗地带走各派弟子,行踪和身份却一直是个谜,藏身最高明的一招,市井里俗称灯下黑,越是漫无目的地找寻,越是容易忽视一些司空见惯之处。”
闻言,长琴吃了一惊:“师兄的意思是有内奸藏在各派之中?”
长潋眉头紧锁:“若是如此,眼下诸多的疑团都能说得通了,正因有人里应外合,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师兄可有头绪?”
“暂无。”他合了合眼,“或许是中皇山,蓬莱岛,苏门山或许,就在本门弟子之中。”
此话一出,四下仿佛也陡然僵冷了几分。
步清风静静立在一旁,只是暗暗握紧了拳,不敢多言。
长琴凝视着手中的玉珠,心中惴惴。
“既然师兄已对山中众人起了疑,为何还要将门下弟子负伤的消息传得人尽皆知?云渺渺已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番话,若那邪祟有心暗害,岂不是极为危险?”
“的确。”长潋正色道,“渺渺此次受伤,多半也与之脱不了干系,最坏的情况,是渺渺已与之交过手,带着方卓死里逃生,如此一来,便是你不曾将这证据公之于众,那邪祟极有可能也已经盯上了渺渺。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抢占先机,他能以魔族奸细陷害渺渺,闹得处处人心惶惶,必定有所图谋,反过来,我们也能利用这缕邪气,将矛头指向所有人。
有时候相互猜忌,远比刀刃相向更教人坐立难安,如此一来,藏在众人之间真正的内应必定也会身陷怀疑,若此时得知可能已经知晓真相的人尚未清醒,又会如何决断?”
长琴心头一紧:“杀人灭口。”
好歹是一同开山立派,做了数千年的师兄妹,至此,她当即领会了他的用意,将玉珠收起,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小徒暂且留在师兄这静养,师兄费心,且保住他的性命,其他的交给我来办,只是不知师兄可有应对之策?”
尚不知背后作乱之人的来历,自然也不知其有何能耐,这也是一场铤而走险的赌局,她难免心生忧虑。
长潋点点头:“你放心去做,我自有分寸。”
闻言,长琴会意地应了声,又看了方卓一眼,留下续命的丹药,才转身离去。
她走远后,长潋才捂着嘴咳出一声。
幸而步清风已出去送客,不曾察觉到任何异样。
霓旌拉开门,走到他面前,从未觉得心绪如此平静,沉默良久,问:“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
他这回咳得有些厉害,额上渗出一层冷汗,还在竭力压抑着颤抖,紧紧抓着手边的褥子,已无暇答复与她。
她无言地看着他,从前那般高高在上的人,也会有低下头去的时候,想来竟有些可笑。
片刻,她终是俯下身,给他顺了顺气儿。
“看看你这副样子,你还想做什么?你还能做什么?”
即便还没从他口中套出其中的原委,她也瞧得出,他眼下多半连泰逢剑都拿不起来了。
便是如此,那双眼中的固执却一如既往的教人头疼。
她蹲下身,仰起脸凝视着他苍白的面色。
“你已经知道那邪祟的身份了是不是?”
长潋咳得眼窝发红,迎上她的目光,倏忽一僵。
这等反应,与默认无异。
“那日你与尊上在后殿谈话,可是在商议此事?你与尊上都认得那邪祟是不是?”她再度发问,誓要堵得他哑口无言。
长潋不予作答,刚想收回手,却被她一把拉住,掰开紧握的手指,看到了藏在掌心的一滩血色,顿时面色一沉。
“都病成这样了,同我说句实话怎么难为你了!”
她不由分说地摁住他的胳膊,探他的脉象,吃了这么多药,非但没有好转,居然又严重了几分!
趁着她震惊之际,长潋默默推开她的手,不愿再让她探下去。
“陈年旧伤,总要费些工夫的,先查明眼下发生的事再说吧”他还是这般说辞,与那晚如出一辙。
可霓旌是不会再信这鬼话了。
“你不说是吧行。”她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心头怒火点了点头,“从今日起,你要做什么我不管,闹得天翻地覆也与我无关,但若是被我发觉你伤情加重,便是那天王老子找上门来我也得把你捆起来先治病!什么新伤旧伤,我偏就不信这邪!”
说罢,也不等长潋说什么,起身拂袖而去,临走还踹翻了一旁的凳子,将正巧回来的步清风吓得一头雾水。
“这,这怎么了?”
他才走一会儿,咋还吵起来了?
长潋怔忡地坐在那,望着她怒气冲冲地走远,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血迹,将其收于袖下,叹了口气。
“没事,你师姐爱使性子,消了气便好。”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你这几日留在主峰莫要随意去山下,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可予以回应。”
这话听来属实没头没尾,步清风不解其意,但师父有命他自当遵从,于是应了声,心存狐疑地退了下去。
屋中寂静无声,看着气若游丝的方卓,长潋只觉心神不宁。
浊气,妖邪,画像,人命所有的线索都随着一个可怖的念头逐渐连了起来。
若是真如他所想的那般,定要在他闭关之前,让此事尘埃落定。
第三百八十六章 :梦里的少年
混沌的梦境中,仿佛阻隔了重重迷瘴,没有前路,亦不见归途。
意识到的时候,便一直在黑暗中前行了。
浑浊与澄澈,良善与邪恶,仿佛都混杂在这里,凝成一条斑斓的长河。
云渺渺无法确信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脑海中一片混乱,细想来自从上回掉进忆川之后,便时常会有这般感觉。
只是这回,更为清晰了。
穿过眼前的一片昏黑,迷雾终于渐渐消散,清冽的寒风迎面而来,夹杂着微不可查却教人心旷神怡的浅香,猝不及防一阵风雪迷了眼,待再看去,却已经身在世外仙境中。
巍巍神宫拔地起,满目轻云过,霜雪又千年。
云渺宫三个字,就在她头顶。
曾数次梦到的那片仙境,让她几乎信以为真,于是不假思索地,便认出了这是哪里。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梦到昆仑,明明从未来过此地,走过的每一条路,迈过的每一处门槛,却都是熟悉的。
一草一木,都深深刻印在脑海里,以至于就算闭上眼睛,还是能清晰地想起接下来要迈出的每一步。
这儿颇为安静,静得有些说不出的寂寞。
仿佛亘古鸿蒙,化得去漫山飞雪,却驱不散这儿的一分清冷。
越是往里走,四周越是模糊,有些看得清,有些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疑惑之际,却忽然听到了哭声。
虽说轻得像蚊子叫似的,还企图用闷哼掩盖过去,但在她听来,的的确确是哭声错不了。
好像还有些稚嫩
她皱了皱眉,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步入中庭时,只见一个十一二岁身量的白衣少年坐在积雪的石阶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埋头靠在膝上,身边放着一碟尚有余温的桂花糕和几朵雪青色的挽香玲珑。
衣袖有些宽大了,露出一截手腕,指尖冻得发红。
她走上前,听见他吸了吸鼻子,方才那哭声,估摸着就是他的了。
这少年似乎陷入了动摇,周身灵气极不稳定,她甚至瞧见了从他胳膊,脖子上显现出的黑色鳞片。
这看来像是龙鳞。
令人眼熟的龙鳞。
不等她细想,那少年忽然抬起了头,露出一双哭得发红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