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逢君和步清风也一同跟了过来,望见这座巍巍仙宫门匾上所题的“云渺宫”三个大字,不由怔住。
“渺渺,这座宫殿同你的名字很是相似啊”
如他所言,云渺渺也留意到了这一点。
若说凑巧,最近发生在她身上的巧合,着实多了些。
她穿过这条早已被磨平的青石路,停在了宫门前。
镜鸾看了她一眼,笑着让开了路。
云渺渺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欣慰之色,蹙了蹙眉,忽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回头望去,就见重黎站在路尽头。
所有人都因昆仑盛景而眼花缭乱,只有他一人不言不语地站在那,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怕什么。
踟蹰不定,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只是孤零零的,双眸无光地望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走回去,去牵他的手。
可她终究没有这么做。
“主上?”镜鸾提醒她回神。
她笑了笑:“头一回踏入昆仑仙境,心中敬慕,过于欢喜了。”
眼前玄门紧闭,她终于伸出了手,按在了一对麒麟铜环上。
冰冷的铜环也似在瞬间,染上些许温热。
此情此景,仿佛曾在她脑海中做过成百上千回,以至于压根不用镜鸾提醒,她便明白了开启这道门的法子。
铜环推入暗格,尘封了五千年之久的昆仑云渺宫,终于这一日,散尽晦暗,映着晨曦,被缓缓推开。
昆仑隐世多年,从前长居于山中的各路仙灵都在不周山封天阵中消散殆尽,徒留这一座座亭台楼阁,黯然寂寥。
步清风和孟逢君在长琴的嘱咐下,安置众人各自落脚歇息,昆仑山灵气充沛,便是没有往日盛景,依旧还留存着一道灵障。
镜鸾和司幽去探过,寻常妖邪是不敢靠近此处作乱的。
话虽如此,早已殚精竭虑的众人依旧将信将疑,山中一有风吹草动,脑子里便有一根弦紧绷着。
连仙门之首的天虞山都被如此轻易地舍弃,他们的未来会如何,着实难说,谁都怕死,都怕一觉醒来,一切都面目全非。
在历经了天虞山的九死一生后,不仅是本门弟子,几乎所有人都将希望押在了那日万剑齐发,凭一己之力重创妖兽的云渺渺身上。
从前觉得那样瘦弱的一个小姑娘,能成什么大事,便是长潋上仙的徒弟,让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继任掌门也着实荒唐。
可就是这么个丫头片子,居然真能逼退妖兽。
立山巅,召万刃,力抗上古武神,可谓一战成名。
在这等人心惶惶之际,她于所有人而言,就像一根救命稻草。
毕竟那样的招式,放眼仙门,也不见得真有人能与之比肩。
都道长潋上仙修为深厚,偏偏前几年收了个资质平平的女弟子,却原来是旁人有眼不识明珠,险些错怪了上仙。
进了昆仑后,忐忑了一路终能好生养神,这山中瞧着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什么岔子,且有禁军和天虞山诸多仙君把守,听闻还阴差阳错地寻回了当朝唯一的皇孙小殿下,着实可喜。
这消息不胫而走,楚司湛的住处也不能再同天虞山弟子在一处了,由应燃护送,云霆安排,住在了长瀛阁中,派禁军把守。
继任国君一事已是板上钉钉,只是祭天大典眼下多有不便,故而还未正名。
因新君年幼,且不知这些年的朝政内务,实权一分为二,文官重臣站在了云霆这头,而武将则归于应燃麾下。
说是新君,眼下也不过挂了个名号,与云渺渺当初所料相差无几。
唯一的意外,是楚司湛受冕冠那日,钦点的唯一近臣,竟是云衡。
帝都头号纨绔子弟,虚名在身的宫中编撰,这一出着实教人啼笑皆非。
横竖也不是什么值得放在眼里的人物,又是云家的人,便也无人反对,先哄得新君欢心再说吧。
这些事,都由门下弟子转告与云渺渺知晓,曾有师徒之谊,却也不是仙门插手朝堂政务的理由,除了偶尔送去些寒暄,暂且没有别的法子能相帮。
楚司湛的处境,人人心知肚明。
失祜失恃的小国君,身边连个能帮衬得上的人都寥寥无几,要与云霆和应燃相抗,几乎是不可能的。
听命于人,不过是个摆在台面上好看的傀儡玩意儿。
但他还是堂堂正正地坐在了那个位子上。
行过各怀鬼胎的文武百官,俯瞰心中惴惴的千万百姓,衣袍滚滚,昂首阔步。
负金剑,冠旒冕,披玄袍,担起了泱泱天下。
好像再也不会被什么打垮的样子。
云衡静静地跟在他身侧,不知何时,竟也有了自己的剑,只是眼下那把青锋长剑挎在他腰间,着实有些不合宜。
云渺渺不知楚司湛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决定,但这个节骨眼上他既然如此做了,想必有他自己的打算。
入夜后,忙碌了一日的众人回到各自屋中,昆仑虚境,仙灵居所,传闻中是如何的绮丽堂皇,可当真踏入此处才晓得,宫殿清冷,里头除了必需之物,几乎没什么摆设,看得久了,愈发觉得偌大而空旷。
数千年的封山使得这儿连一丝人气儿都没有,想到那些死去的仙灵,只觉得这儿像一座死寂的空坟。
唯有点上了长明灯,将楼阁都照亮了,才令人安心些。
云渺渺沿着古朴的石阶慢慢往云渺宫的方向走,她刚从长琴和端华那儿回来,谈了不少,其中自然也有关于重黎来历的问询。
天虞山那一战中,到底还是有人看到了英招剑,只是当时一片混战,故而说得也模棱两可,但任何关于魔族的传闻,于仙门而言,都决不能松懈。
长琴平日里瞧着好说话,但在这等时候,问得比谁都细。
那些弟子的证言虽无实据,但考虑到之前种种,她仍旧持以怀疑。
天虞山门规,不可诓骗师长,云渺渺只能硬着头皮给了个“许是看岔了”的答复。
算不上否认,也称不上欺骗长老。
由此,才将事情暂且搪塞了过去。
头一日,竟如此心累,她真不知往后会如何。
“咳咳”经过拐角,她忽觉心口钝痛,气息呛在了嗓子眼里,捂着嘴咳得喘不上气,缓过神来,摊开掌心,发现了点点血色,不由浑身一僵,迅速将手合拢成拳,将其藏起。
疲倦涌来,她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继续往上走。
昆仑主峰,确如镜鸾所言,美不胜收。
登上最后一级石阶,回头望去,便能望见滔滔赤水,流淌至天尽头,漫天的星辰像是被掰开了,揉碎了,随手撒开的银河,流沙之滨,无数砂砾闪烁不休,置身其中,如同被这世间最不真切的幻境包围,伸出的手,都不知到底要触碰什么。
只是这么看着,都好像有一条潺潺奔流的山涧,淌入心口,又缓缓流向碧霄间,湮没于云雾中。
她行过那条平坦的青石路,朝雾花如白浪翻涌,像是重现了她梦里无数次浮现的景象。
抬起眼,就在路尽头,她这次能清晰地望见那道修长的身影。
着白衣,踏乌靴,将那月光盛了满眼。
昭昭星海下,像是会发光。
似是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回过了头。
她想起了长琴那些话,不知怎么开这个口,这么拖着,总觉得有些卑鄙。
叹了口气,走到宫殿门前的石阶旁,坐了下来,望着他,拍了拍身边的位子。
“您要是还不困,就陪我说说话吧。”
重黎皱了皱眉,有些犹豫,终还是走了过去,挨着她坐下了。
“那小子可还好?”他一问,她便晓得他在说谁。
“还行吧,云霆眼下虽把持朝政,倒也不至于亏待阿湛,吃食穿度,都是目前能给的最好。”
她说得有些轻巧,重黎倏忽沉眸:“你就不觉得后悔?”
“悔什么?”
“他他不是你徒弟?”她越是漫不经心,重黎就觉得窝火,“诚然才收了几日,好歹也在上清阁前祭了天,行过大礼,你就就这么舍得?”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她是不是对每个弟子都这么舍得,就像她当初对他那样。
“那是阿湛自己的选择。”
沉默良久,云渺渺叹了口气。
“那您呢,故地重游,有何感想?”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今日好像存心想惹怒他似的,专挑他不痛快的说。
明知道他会恼火。
“云渺渺,你要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闭嘴!”
果然,眼前的人就跟被踩中了痛脚般瞪了过来。
她笑了笑,暗自垂眸。
“那就不说了。”
或许能静静地坐一会儿,已经是种奢侈的事。
她屈着膝,缓缓地收拢了臂弯,从未如此近地看过星星,也从未如此地感到茫然。
甚至于开始怀疑,自己还是不是云渺渺。
第六百八十章 :初心何如
夜雨初歇,晨曦未至。
玄武从痛楚中转醒,望见的依旧是泛着潮气的山洞,身边的火堆快要熄了,浪潮声忽远忽近,将混沌的思绪渐渐拽了回来。
他似是忽然想到什么,霍然坐起,扯到了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他警觉地回过头,望见陆君陈撩开洞口的树藤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捆柴。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