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隔了数丈之遥,一河之距,对岸的人却似是全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径直朝前走。
霓旌不知去了何处,四下一片寂静。
河对岸,重黎望见的,是两侧别无异样的街,浑浑噩噩的镇民从身旁经过,一个孩子牵着爹娘的手,蹦蹦跳跳地过去了。
一丝熟悉感,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走在前头的云渺渺不知何时退到了他身侧,那间客栈应是不远的,但他总觉得似乎已经走了许久。
“你是不是迷路了?”他突然发问。
云渺渺半垂着头:“没有。”
又走了一会儿,他属实忍不得了:“一点用都没有,后头去,跟着本尊走。”
说着,他加快两步,走到了她前头。
这怂包不堪大用也非一日两日,但他没想到她已经蠢到连路都记不清了,将人带回去再折返,也算不得费事儿。
他走过长街,忽然感到背后一凉,一股杀气毫无征兆地袭来!
他以为是那邪祟追了过来,下意识地回过头,迎上的却是一双满是戾气的桃花眸以及她手中化雾成形的利刃,直冲他心口刺来!
如此近的距离,他便是想避开,也免不了中招。
英招蓄势待发,他已打算好接下这一剑再予还击,忽有一道银光破空而来,一剑斩断了“云渺渺”手中的剑,再度将其散为雾气!
他头一回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人扣住了腕,猛然往后一拉!
一道剑光从眼前落下,通身如雪的长剑散发着凌厉的寒芒,削断了从背后浓雾中伸向他的一只利爪!
重黎吃惊地盯着眼前两个“云渺渺”,从容貌到声音,乃至周身灵气,竟是分毫不差!
但那只黑乌鸦却是不会认错主子的,方才飞过去的寸情剑以及她眼下握着的霄明剑,却是当世无二。
之前拉着他的“云渺渺”此时,正捂着被斩断的手臂,周身浊气浓重,眼中露出了怨毒之色。
虚梦千年,入梦之人难以脱身,但若是有人察觉,从外部攻破,倒是容易得多。
霄明划破这幻境的瞬间,四下街景顿时扭曲,回到了本来面貌。
乱葬岗般的河岸,处处散发着腐浊的气味。
眼见败露,“云渺渺”二话不说,便凝结浊雾,被斩断的胳膊竟重新生出皮肉来,迅速长合,复原如初。
利爪如钩,径直朝她刺来!
云渺渺立即后退半步,仰面避开这一击,同时松开剑柄,翻掌一拍!
霄明贴着那邪祟的上臂转了一圈,剑光炫目,刺得它微微眯眼。
她则反手绕到内侧,接住了剑柄,果断挥剑,不偏不倚地在它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那邪祟惊叫一声,捂脸后退。
浊气滚滚,虽不见血,却深可见骨。
云渺渺再没给它喘息的间隙,收剑,抬手一掌!
火光迎面而来,着实雷厉风行,直将其推至岸边,几乎爬不起来。
重黎虽猜到她有暗藏实力的可能,却没想到区区一个颜驻期弟子,竟有如此精湛狠厉的剑法。
她信手挽一个剑花,将霄明收回的瞬间,背对着他,那身影依旧娇小,却令他有些恍惚。
似乎也曾有这么一个人,总以背影予他,身负长剑,君临天下。
遥不可及到。
只一眼,便令人挫败。
那邪祟终褪去她的模样,浑身漆黑,兜帽遮面,藏在雾气中的气息,着实教人胆寒。
那是没有任何缘由,纯粹到极致的恶意。
饶是桑桑,都僵了僵。
被阴了一把的重黎自是咽不下这口气的,提着英招剑冲过去,要结果了这孽障。
云渺渺忽见河水翻涌起来,波光之下,暗藏杀机,立即追上!
轰然一声,惊起数丈狂浪!无数刀光从水中铺天盖地地砸下来!
第一百零六章 :你怎么还真来了
“灵开百汇,万宗归一!”
霄明一剑,霎时落在重黎身前,罡风成阵,一瞬罩顶。
此乃天虞山最为强势的护持灵阵,归一。
千万寒光如流矢,砸在归一阵上,却如细雨入池,激起涟漪圈圈,却伤不得阵中人分毫。
重黎望着挡在他身前的女子,她的灵力还未恢复,此回开阵,乃是强借了命兽之灵,那乌鸦精看似不中用,散发出的灵气却浑厚而纯粹。
只可惜待刀光散去后,河岸边已空无一人。
这孤注一掷的偷袭,原是那邪祟为遁逃而布下。
重黎一剑斩下,却只留得一片衣角,散发着重重浊气。
云渺渺收起阵法,缓了几息才将心口郁结的气息顺下去,面色也苍白了几分。
方才借灵太急,桑桑瞧着并无大碍,她自个儿倒是有些受不住。
“追不上的,它是有备而来。”
四下妖气渐渐淡去,重黎心中窝火,但这雾气不散,追过去只怕不知何时还会陷入幻境,多半白费功夫。
他回过神,望着还有些气息不稳的云渺渺,似有迟疑。
她瞧着他的眼神,犹豫半响,道:“放心,我不是幻像。”
看着她一脸“不信你可以过来试试”的淡然神色,他其实只是想问一句。
怎么还真来了。
幻像归幻像,终归是为了对他下手。但眼前这怂包,明明真得不能再真了,却又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盼着他早些见阎王,或许更可信点。
可方才那阵法,却是真真切切为他而开的。
没有丝毫犹豫。
未等他开口,雾中忽然传来霓旌的声音,片刻,便见她匆匆赶来,见他无事,才松了口气,又望见云渺渺,眼中闪过一丝吃惊。
问询之后,重黎才晓得她之前也陷在了幻境中。
“这虚梦千年果真厉害,若不是尊上破了幻境,属下一时半会儿怕是还出不来。”她眉头紧锁,虽未曾受伤,却是面色不佳。
“且回客栈再说罢,邪祟已经逃走,但保不齐何时会折返,它盯上的是你们,但也不好说会不会对其他人下手。”云渺渺瞧着这片河岸就怵得慌,那邪祟也不知是何来头,能幻化成旁人模样,且分毫不差,总要提醒师兄他们先留个心眼儿。
霓旌点了点头。
这邪祟目标竟是尊上,这倒是她不曾预料到的,听云渺渺一说,她不由得对之前查到的种种关于长生之血的消息心生怀疑。
这次离开魔界,确实发生了不少非同寻常之事。
还是太松懈了吗
诚然决定先回去再说,但刚走一步,云渺渺便发觉自己的腿伤又撕裂了,脚踝处血淋淋一片,触目惊心。
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
肩上也多了一道血口子,应是方才与那邪祟争斗之时不慎中了招。伤口不深,倒是无妨,她随手用领口遮住了。
桑桑一声“主上”,重黎也回过了头,瞧见她的伤势。
他看来不过小伤,不过这怂包平日里跟嫩豆腐似的,平日里就孱弱得很,应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怕疼些的。
四下皆是泥泞,也没个坐下的地儿,霓旌屈下身看了看。
“可还能走?”重黎随口一问。
她摇了摇头:“凭我与尊上的脚程,从这儿回客栈都要走一个时辰,她这腿怕是得废。”
重黎眉头一拧。
“这实在不行我坐在寸情上吧。”云渺渺被他一个眼神扫得心里挺没底,虽说这般御剑慢了点,但应是能慢慢飘回去的。
话音未落,重黎的脑瓜崩就落下来了。
“你哪儿还有御剑的灵力?”
方才的归一阵,她不肯从命兽身上借灵太过,愣是靠着自身才聚不久的那点灵力强撑了一会儿,怕是都给她一口气抽见底了。
他忽然上前,吓得她退后半步。
就在霓旌以为自家不开窍的尊上又要重蹈令丘山“怜香惜玉”的覆辙时,他忽然背过身,蹲了下去。
这不会又是幻觉吧。
身后的人许久不动,重黎有些不耐烦,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缺心眼儿似的傻看什么?自己滚上来!”
猜到他的意思后,云渺渺更为错愕。
倒是霓旌反应快,推了推她:“别愣着了,难不成你还想留在这等那妖怪杀回来?”
云渺渺望着那宽阔的背,总觉得再不麻溜些,又得惹这祖宗不高兴。
踟蹰了须臾,她终归还是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伸出了手,搭住他的肩,慢慢地靠了上去。
重黎不喜磨叽,感到她贴上来后,便顺势勾住了膝窝,利落地将人背了起来。
他这忽然起身,倒是将云渺渺吓了一跳,慌忙揪住了他的衣领。
桑桑落在他肩头,不满地踩了两脚。
“我说你能不能轻点?”
重黎一眼瞪回去:“要你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