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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9节

“这”那人噎了声儿,悻悻地别开视线。

楚长曦笑意温厚,看向重黎:“帝君继续吧。”

第八百三十四章 :两把佩剑

重黎还是头一回见这人,没想到风口浪尖上,还有仙门中人愿意站出来为他说几句,略略一怔后,继续说下去。

“那日我宿在村寨中,夜里不知为何,睡得极沉,待我醒来,村子已经”

他不忍回想那天早晨所见的骇人景象,可一合眼便是前一日才同他道过谢的村民的死相,他手里的璞玉剑血迹斑斑,犹如梦魇挥之不去。

“帝君并非凡人,有修为在身,便是夜里睡过去,神识仍是清明的才对,死了这么多人,难道连一点动静不曾听到吗?”楚长曦狐疑地问。

对于修炼之人来说,到了一定境界,便可辟谷脱尘,无需像凡人那般一日三餐,入夜深眠。

小憩是为蓄神,合上双眼,五感仍是通透的,以重黎的修为,若是自己不想,夜里哪怕只是外头飘下一片落叶都能察觉到,何况是如此人命大案,村民的尸体散落各处,定是有过挣扎和逃窜,如何会没有听见?

这一点亦是在场众人皆抱有忌疑之事。

身在其中,却充耳不闻,就算不是真凶,也定是帮凶。

重黎想了想,道:“那日夜里,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样的梦?”

他蹙起了眉:“是那村中一个还孩童去溪边捡卵石的梦,梦里我看到那孩子在土地庙前遇到一个掌心有枚红痣的年轻公子。”

“可有看清那人面容?”

他摇了摇头:“不曾,只看到了手。”

闻言,众人一阵喧哗,但说来说去,这也只是一场梦,和凶案有无关系实在难说。

“一个梦罢了,难道要将如此虚无缥缈的东西视为证据,洗脱罪名吗?”中皇山掌门沉着脸,眸如鹰隼紧盯着重黎,“这七桩命案,桩桩惨绝人寰,下手之人罪大恶极!然每一桩命案发生后,所验尸身上留下的致命伤,都是出自同一把兵刃,世上岂有如此巧合之事?他如今可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问心无愧?”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重黎身上。

从前嚣张得就算把天捅穿都不会皱一下眉的人此刻,竟陷入了迟疑。

“帝君?”楚长曦也没想到他这会儿居然沉默了。

司幽日前来信,告知他若魔尊陷入困境,可帮衬几句,毕竟他体内还有一半无尽的元神,暂且不能出什么差错,也不宜张扬出去。

可这又是哪一出?难不成连自己做没做都不知道?

“我无法说自己问心无愧。”重黎终于开口,说出的话却令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当年家师凭一己之力于不周山力压无尽,以朱雀血翎将其封印在山下五千年,三十年前,封印崩溃前夕,我将无尽的一半元神封入体内。然我的修为自是不如家师深厚,另一半元神逃出后,我体内这一半似乎也有了挣脱之兆,我于夜里失去意识,待清醒命案已经发生。”

他抬起眼,郑重地看着面前所有对他抱有质疑之人。

“或许有人存心栽赃,又或许我已经收到邪气侵袭,在失去意识后杀念大起,我记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故而也无法自证清白,我既然回到昆仑,也愿与诸位在此对峙,定是知无不言,但我想不起的事,也无法细说。”

虽说似是一场大梦,可剑刺入皮肉的黏腻却真切地存在他的脑海里,一切都像是他亲手所为,什么妖邪附身,栽赃嫁祸,倒更像是自欺欺人的幻想。

“这”众人哗然,即便他是如实作答,他们一时间也委实难以尽信。

本以为魔尊被带回昆仑山,此案便可了结,谁成想会是这么个模棱两可的局面。

对于仙门中人而言,自是更倾向于妖魔杀人,事后诡辩,欲迷惑人心。

只是昆仑认了个魔头回来,看来也是不在乎什么颜面了,若当堂发难,只怕场面会闹得很难看。

“帝君的佩剑可否借我一看?”楚长曦道。

重黎点了点头,解下璞玉剑递了过去。

稍作迟疑,又从乾坤兜中取了封存已久的英招。

自八年前那一战后,陵光散魂,这把剑也随主黯淡,剑身皴裂,不复往日叱咤风云的强盛,他于夜深时,才会将其取出来轻轻擦拭一番,想起这些年他所以为的灵剑护主,全是因为这片化为长剑的血翎上留着陵光的残识,心头便阵阵发酸。

天一散尘,霄明着彩,是恭迎主君的吉兆。

如今陵光苏醒,不知是不是错觉,英招剑好像也重新有了几分光华。

两把佩剑,一起递到楚长曦手中。

楚长曦看着至多而立出头,在诸多鹤发白须的仙长中的确颇为年轻。

但修道之人,天赋为先,勤勉为助,得道越早,驻颜越早,苏门山创派四千年,仅次于天虞山,其间掌门之位只更迭过一回。

便是他。

年少翘楚,前途已不可估量,在位仅有数十载,行事端方有道,作风正直,这八年与昆仑率领各派平四海妖祸,无论是本事还是德行,都令人拜服。

在座诸位,都得卖苏门山几分薄面,

他端看这两把剑时,四下收敛了喧哗。

他先拿起了英招,不知在寂夜中摩挲了多少回,剑鞘上的锈迹已被磨平,剑身与剑鞘似乎结在了一起,拔剑时发出嘶嘶哑声,熟悉兵刃的人一听便知,这把剑已经不能钝得不能再用了。

长剑出鞘,却似一柄浊铁,粗粝的剑刃崩开了好几处口子,靠近剑柄的位置还有一道寸长的裂隙,似是只消一用力,便能将其折断。

在座之人发出啧啧唏嘘。

这把剑当年可与长潋上仙的泰逢一较高下,剑人如其主,锋芒毕露,令无数人闻风丧胆。

谁能想到今时今日,这把剑竟成了这般残破模样。

端看片刻后,楚长曦将英招归鞘递还,再执璞玉。

璞玉剑较之英招厚重些,剑柄上雕着古朴的纹饰,用得久了,纹面愈发光滑。

这把剑一看便是是他这些年常用的,拔剑出鞘后,剑锋寒芒幽幽,通身如玉。

只是剑身半截处似是折断过,重新修补了一番,虽接上了剑,但透着薄光的剑身中还是留下了些许残痕。

两把残剑,他却视若珍宝。

楚长曦仔细打量着剑身宽窄与刃口的细处,眉头渐渐皱起,沉默半响,抬起头来看向众人,笃定道:“那些百姓的确都死于这把剑下。”

第八百三十五章 :不可退让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绝不似轻率定论,朝云城命案后,那些尸体死于妖邪之手,自是不会安放在城中的。

全村遭害,也没有亲眷闹事这一说,一番商量后,由最近的苏门山带走,故而楚长曦对尸体上的伤口自然最是清楚。

致命之伤,无一不是出自这把璞玉剑。

他都如此肯定了,众人心中更为笃定此案是魔尊所为。

“如今人证物证具在,还有什么可问的!”

“魔族向善?果真是荒唐!”

“妖魔当道,我等岂能姑息!长潋上仙,事已至此,你可要给我等一个答复,还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绝不能就此罢休!”

“对!魔尊嗜杀成性!天诛地灭都不为过!今日就算是陵光上神在此,也不能徇私啊!”

四下哗然一片,长潋的脸色已然沉了下来,肃然上前,平日里淡然如水的一人,这会儿却似出鞘的利剑,目光深寒地扫过台下。

在场众人仿佛于这一眼间猝然回到风声萧寒的战场,得见他一身素银战甲,持开天泰逢的鼎盛,那些痛斥,诘难也被瞬间噎回了嗓子眼里。

“楚掌门,此话当真?”他看向楚长曦。

楚长曦虽也不愿相信,但这等局面下,他只是觉得应当说几句实话。

“的确是这把剑,但下手之人究竟是不是帝君,在下不好定论。”

闻言,长潋复又看向重黎:“若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吧,今日就是为了弄清真相而来,不必顾虑。”

重黎才听得满耳的谩骂,兀自笑了笑:“失去意识后,我压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醒来后却有杀人的记忆,你问我真相,我又去问谁?”

他每每从噩梦中惊醒,脑子里全是染血的璞玉剑和一张张哀求恸哭的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日夜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杀戮的念头一直在他识海中挥之不去,全靠清醒时的理智压着,但他昏睡过去之后呢?又做了什么?他能拍着胸脯发誓那些人的死都和他没有关系吗?

他不能。

陵光问起此事时,他都不知该如何作答。

今日他来此与这些仙门之人当堂对质,是想弄明白自己究竟有没有杀人,那日在火海中看到的与他一模一样的虚影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他杀戮之后留存的妄想。

一切都太过虚渺,像是做了场大梦,醒后只剩下满手的鲜血和说不出的疲倦。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抬起右臂,将袖子挽高,露出了腕上青紫的蛛斑,细密得几乎盖住了原本的经脉,似邪毒,却又不止如此,甚是骇人。

“这!这是什么?”于修道之人而言,这样的伤看一眼便知绝不寻常,这节骨眼上他没有拿出任何证据辩白,却给他们看这个,着实教人意外。

他挽起袖口时,长潋的脸色就变了,八年前他死守的秘密,八年后换做重黎,他却并没有继续遮掩的意思。

“我体内封印着无尽的另一半元神,封印已然松动,这疤痕便是邪气在我体内蔓延的征兆,或许它已侵入我的神识中,若是封印崩毁,无尽的元神便会重获自由。他恨我已久,也恨这世间已久,我不否认之前做的事,谁都有恶念,若是不加以克制,杀人也只是一念间就能做出的事。”

陵光同他说,没做过就说没做过,可事情远没有这么干脆简单。

他于彷徨犹豫中,想起自己还有要做的事。

“我无法肯定自己到底有做过什么,但此事定与这一半元神有关,诸位想弄清真相,想要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都无可厚非,也许真的是我犯下杀孽”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

“可我暂且无法认这个罪名,今日也不会向任何人妥协。”他道出这番话是诚心的,但不愿就此认罪也并非玩笑。

他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终觉得不该如此了事。

无尽只差一半元神就能恢复全部法力,定然会费尽心思地找他的麻烦,只要他还活着,无尽就暂且顾不上陵光,师尊好不容易回来,无尽若还往她头上打主意,他就是死,也不能由着他为所欲为!

莫说此事并非没有栽赃嫁祸的可能,即便那些人真的是死于他手,他也要先将无尽的手段查个明白,绝不能继续不明不白下去。

“不管我杀没杀人,今日我都不能伏诛,恐怕要让诸位败兴而归了。”他抬起头,斩钉截铁地对众人道。

他今日,就是为了说出这句话而来的。

众人惊骇地瞪大了眼,不少人气得已是面色青白,恨不得将他骂个狗血淋头,却不知该从那一句骂起,愣是指着他“你”了半天,颤抖不止。

他突然改了决定,令长潋和楚长曦俱是一惊,旋即默默松了口气。

“此案疑点诸多,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定论,今日不如就说到这吧,大家都心平气和些,急躁易误事,咱们来日方长。”楚长曦也是猝不及防,只得好声好气地站出来圆场,毕竟瞧着这架势,再说下去怕是有人就要按捺不住动手了。

众人自是心存不满,但长潋也出面从中调停,明面儿上还是要卖几分薄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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