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便是浮山尽头,无路可走,却偏偏不见其踪迹。
许是追得太急,眼下她的心口还在噗通噗通地跳,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方才的浊气于她而言着实熟悉,无论是在三危山的虚梦千年中,还是令丘山中谷,亦或是昨日的竹林间,一而再再而三,她便是想忘都难。
那妖邪藏身在灵泽鼎盛的天虞山?
难道就无一人察觉到吗?
她警惕的环顾四周,那邪气已然消失,山间依旧灵气清澄,并无半分异样。
逃了?
她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却又不敢确信那孽障是不是真的被不染吓跑了。
不过在三危山的时候,它明明盯上的是重黎,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天虞山?
又仔细在山间找寻了一会儿,她觉得此事不宜耽搁,早些回去禀报师父为好,回头朝余音阁的方向看了一眼后,御剑朝映华宫飞去。
入冬之后,天色暗得很快,听师兄说,令丘山一事后四海仙门誓要惩处主使之人,说得明白些,便是意在讨伐魔界,师父身为天虞山掌门,如今仙门上下的主心骨,自是扛着不少压力,虽说近来时时留意着她的伤势,但实际上每日要操心的事儿可谓一桩接着一桩,时常到夜深,还在思索着次日之事。
她本以为会如前几日一般,须得再等上一等,才能见到长潋,然当她飞上主峰,却望见映华宫主殿,居然亮着。
她心中一喜,快步上前,却在门前听到了步清风恼怒的一声呵斥。
“大胆妖孽!放开我师父!”
在她的印象中,极少见步清风对谁发火,她这师兄啊,性子温柔得能掐出水,便是有看不惯的事儿,也以忍让为先。
除了遇到些恶贯满盈之徒,便是连见他出剑的机会都极少,今日居然如此怒不可遏。
她吃了一惊,忙入殿来:“师兄!师父!怎么了?”
心急火燎闯进来,望见的却是始料未及的场面。
她素来喜怒不惊的师父,此时竟然有了一丝尴尬与窘迫之色,侧目看着正挽着他胳膊的红衣女子,在剑拔弩张的僵局中左右为难。
步清风的脸色可以说极为难看了,若不是敬重师父,他腰间的延维早已出鞘,此时正死死盯着那红衣女子,俨然一副要将她踹出映华宫的架势。
而那红衣女子在他的杀意下丝毫不显慌乱,甚至连半分心虚都无,听见她的声音后,转过头来冲她招了招手。
“哟,小丫头,回来啦。”
此等口吻,简直像是将此处当做了自家。
云渺渺眉心一跳,好一阵心慌气短:“霓,霓旌?!你怎么在这!”
她瞧瞧外头天色,日头还没从西山落下,这跟以往的时辰不对啊!便是日近黄昏,也算光天化日,魔族如今都如此胆大包天,敢望她师父跟前晃悠了吗?
啊,说错了,不光是晃悠,这还搂着呢。
她诧异之际,霓旌的手已经毫不客气地往长潋腰上一揽,惊得长潋脸色顿变,一把按住她的手,将其从自个儿腰上抠下来,瞥了她一眼。
“姑娘家,可晓得矜持。”
霓旌一脸不以为意:“我一个魔族矜持什么?你见过哪个魔族矜持吗?崇吾宫的女妖精们,个顶个儿地豪放,就我这还不及其万一呢。”
理直气壮的口气,长潋也不知是气着了还是噎着了,竟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斥责咽了回去。
这话旁人不晓得,云渺渺是信的。
就崇吾宫那些个,腰都能扭成麻花了,一颦一笑皆是媚态横生,莫说男子,女子见了都有些腿软。
然步清风可不曾见过那般场面,他只晓得自己眼下看见的。
“大胆魔族!居然敢闯映华宫!你是如何溜进来的!”
他自幼受得便是除魔卫道的教诲,又在魔族手里着了一回道,今日刚从山下回来,想来给师父请安,便遇上一魔族且这魔族竟然就是当初将他们骗得团团转的女子!他如何不气!
霓旌神色坦然,晃了晃手中的九思:“光明正大地走进来啊,是你们自己懈怠了,倒来怪我?不就是骗过你们一回么,你这小子还挺记仇,入世就得多吃点亏,何必拘泥于一回两回,放宽心,日后还有的是吃亏的机会呢。”
“你!”步清风气得牙痒,看向长潋,“师父!魔族如此猖獗,您为何不予阻拦?”
以长潋的法力,在此女近身之前,定能将其拿下了。
可不知为何,他却偏偏没有这么做。
霓旌笑吟吟地歪着头,一副漫不经心却又有恃无恐的模样,饶有兴致地看向长潋。
“你徒弟催你呢,怎么样,要不要拿出那把泰逢剑,给我来俩血窟窿?啧,别转头啊,我脸上又没长疮,你的剑呢?来来来,都抓点儿紧,捅不捅一句话”
说着,她竟然撩起他的外袍,在他腰间翻找起佩剑来,惊得步清风脸都黑了!
长潋似是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她的手,眉头紧皱,斥了一句:“别闹了!没带!”
云渺渺手里的寸情差点掉地上。
她在天虞山十年,入映华宫八载,还是头一回晓得泰逢它还有“没带”这一说。
泰逢:大家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平时要我随叫随到,徒弟回来我就关小黑屋!大猪蹄子!
第二百九十九章 :魔族就要猖狂些
这件事的始末,须得从一个时辰前,整座天虞山还称得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时说起。
今日难得少些琐碎事,山下的书卷也都送到了映华宫,两个小徒都下了山,偌大的宫殿静得只能听见笔蘸古墨,纸上摩挲之声,如此安静,应是多年未曾有过了。
落笔数语,忽又停下,案边的白衣仙人似是走了神。
其实映华宫从来就是个冷清之地,从他亲手建立起天虞山一派,长居于此的第一日便晓得。
只是无论是人是仙,本已习惯了寂寞,却又忽然在冰冷中得到过一丝温暖之后,便会心生动摇。
从前那般的淡然,就再也回不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也是近年来的事。
手边墨光粼粼,灯火忽闪,一片寂静中,仿佛又传来断续的笑声,一只白皙的手,往他跟前放一盏清茶,可晃神间,便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合眼揉了揉眉心。
想来是最近累着了,竟真觉得有些困顿。
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声音,熟悉,他却不敢认。
明知道是恍惚时出现的幻觉,这些年也不是头一回了,怎么还是挥之不去。
这次,还裹挟着烧鹅味儿
嗯?烧鹅味儿?
他猛然睁眼,红衣女子竟蹲在案边,头顶的伞缓缓合拢,那气息也渐渐真切起来,望着他错愕的神情,她忽而一笑,恣意又明媚,与他记忆中别无二致。
而后,她指了指手中热乎乎的烧鹅,好笑道:“怎么还愣住了呢?亏我还专程绕道去了趟凡间,这什么眼神儿刚出炉的鹅,吃不吃?”
说罢,她撕下一只鹅腿来,递给他。
目光坦荡,且丝毫没有身为魔族的自觉,仿佛只是做着再寻常不过的事儿。
长潋还未从吃惊中回过神,扑鼻而来的烧鹅味儿令他往后退了退。
“不吃算了。”霓旌的眼力见儿素来不错,这会儿也相当果断地将鹅腿收了回来,仿佛刚才只不过同他开个玩笑。
长潋浑身发僵,她已经毫不客气地扯过一只蒲团,盘膝而坐,将一整只刚出炉的烧鹅摊在他案上,把他面前的纸往旁边推了推。
“借个地儿,劳驾挪挪。”
长潋还在怔忡之中,听了这话,居然真的往边上挪了几步,给她腾了半张桌子。
“借来一用,回头给你洗干净。”她顺手拿起一旁笔洗,将里头的水倒了,用来吐骨头。
如此理直气壮,别的不说,至少场子是给镇住了。
看着她吃得还挺专注,长潋犹豫再三,终于开口:“你怎么来了”
他原以为水榭边见了一面后,她便再不会回来了。
毕竟那时她的口气,不像是还打算与天虞山再有瓜葛的样子。
但转念一想,她好像曾说过,是奉命来给渺渺疗伤的。
“你是来寻渺渺的?”他试探着问。
此时的霓旌刚啃完一只鸭腿,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属实听不清。
他扶着额叹息:“食不言寝不语,咽下去再说话。”
说罢,当真耐心地等着她将肉嚼碎了咽下去,灌了口茶,终于能正儿八经地说句话。
“不是。”
她眼中含笑,托着腮,兴致盎然地望着他,一副说笑似的模样。
“我来见你啊。”
“咳”长潋猝不及防地一噎,目露迟疑。
而她似乎也并不在意他信还是不信,不如说她眼下说的话,连自己都不晓得能信几分。
“想来就来了,魔族不都这般肆意妄为的么?”她笑道,“你要是看不惯,将我赶出去也行啊。”
她俨然一张无所畏惧的嘴脸,眼见着长潋的脸色都黑了,也毫无悔改之意。
“从前是我太执着于你这颗心,如今我都想明白了,你喜不喜欢我其实没必要太在意,世间的缘分嘛,十有八九都是不如意的,强扭的瓜不甜,但要是能掰下来也挺爽的,所以就甭纠结酸还是甜了。”
她倒是忽然豁达起来,听得长潋倒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没听懂?”她咽下一口烧鹅,冲他扬了扬眉,活脱脱的魔头嘴脸,“我的意思是,你的心我不要了,但是人,我还是要的。”
这种土匪腔调到底跟谁学来的!
僵持良久,无论怎么接,这话似乎都尴尬得很。
最终,他也只得将话岔开。
“映华宫中不得开荤。”
“呀,好像是有这么一条规矩”霓旌顿了顿,思量片刻,又突然咬了一口鹅腿,摆明了不思悔改,甚至还斜了他一眼,“但我又不是天虞山弟子,你管我?”
一只鹅快啃完之际,外头传来步清风焦急的喊声。
“师父!徒儿察觉到魔族的气息,好像就在这映华宫中,您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