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从窗外跳出去的刺客尸体也被拖了进来,“刺客已被击杀!”
“先说怎么回事儿。”柳娘一边拨掉太子身后的箭支,一边下命令。箭支没有穿透金丝甲,只是力道太大,冲得太子内脏受伤才有那一口淤血。
“救我!救我!”一旁被实木餐桌压着的长平凄厉哭喊。
太子原本半躺在柳娘怀中,两人都狼狈的坐在地上,太子拉了拉柳娘的衣袖,柳娘会意,道:“先清理坤宁宫,招太医,看看母后怎么样,给太子诊脉,救长平,验一验宵夜。”
“先给大姐姐裹伤。”太子补充道。
命令接连而下,宫人內侍迅速动了起来。
大队人马冲入内殿,四处清理保证无漏网之鱼。太子被高启潜扶到完好的椅子上坐着,太康先扯了衣袖当绳子,绑住柳娘大腿伤口上方,压迫止血。宫女们去扶长平,却发现实木大餐桌实在太重了,三个宫女合力都抬不起来,也不知柳娘当时是怎样的潜能爆发,瞬间掀翻了桌子。
后来还是孔武有力的內侍抬起桌子,几个宫女才把长平救下。在长平的袖子里,宫女们发现了匕首。不言而喻,长平是知道这场刺杀的,或者她就是谋划者。
太医的到来验证了这一点,夜宵里有毒。
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来了,皇帝在坤宁宫养病,太医对这里很熟悉。一批人给太子诊脉,一批人给柳娘裹伤,另一批人给周皇后看诊。
此时太平也知道事情严重性,不敢仗着自己公主身份吆五喝六,腾得眼冒金星、冷汗滚滚也不敢再叫一声痛。
一旁的太子看不下去,吩咐太医去给她看看。
柳娘却突然想起来,问道:“炯儿呢?”
“是啊,炯儿呢?快去找!再去田贵妃宫中看看,小四和小五呢!”太子也反应过来了,若是刺客要刺杀皇族,他们几个孩子才是最危险的。
田贵妃的盛宏因皇帝倒下而终结,但她还育有两子,虽然田贵妃识趣缩在宫中闭门不出,但柳娘掌权后未在物质上亏待他们母子三人。
有內侍应声而去,坤宁宫中气氛又紧张起来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抱着朱慈炯过来了,道:“三殿下在偏殿睡着了。”
“快让太医看看,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柳娘着急道。
朱慈炯这边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为周皇后诊治的太医就回禀道:“启禀两位殿下,皇后娘娘乃是误食迷药昏睡,并无大碍。待臣开一副醒神汤,即可醒来。”
“快去抓药!”
不一会儿朱慈炯的诊治结果也出来了,和周皇后一样。
“四殿下和五殿下安好,多谢殿下垂问,贵妃娘娘已经带着两位殿下安寝。娘娘吩咐奴才向太子殿下、公主殿下问好。”田贵妃宫中掌事大宫女前来禀告,柳娘和太子也没留她说话,只道:“也向贵妃娘娘问好。”
不一会儿,药熬好了,周皇后和朱慈炯服药,片刻之后就清醒过来了。
看着这满殿的狼藉,看着受伤的儿女,周皇后吓得直掉眼泪,太康在一旁小声讲解事发全过程。
一片混乱之中,长平还在小声抽泣。
她的脚被沉重的实木桌子砸断了,太医为她诊治,却无从下手,疼得直哭。
柳娘一拍桌子,道:“先止疼!”
太医也不是傻子,能混宫廷的都有眼色,太医也明白长平公主牵扯谋逆,还不知顾了今日有没有这个人。麻溜下了狠药,不顾日后后遗症,暂时给长平公主止疼。
柳娘确定内殿安全之后,挥退了伺候的诸人,殿内除了他们母子五人,伺候的只有高启潜和太康。
长平缩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断腿痛哭,柳娘一杯残茶泼过去了,迎面泼她满头满脸,怒道:“你还有脸哭,说!”
周皇后坐在上后,见柳娘行为粗暴想说什么,喏喏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她明白,若是长平参与谋逆,刺杀太子、柳娘,长平极有可能保不住性命。都是自己的孩子,周皇后决心等事情弄清楚之后,再决定为谁求情。
第115章 公主命
长平不说话, 只知道抱着断腿哭。
太康出列, 跪在殿中, 道:“启禀公主殿下, 今日晚间, 皇后娘娘为二位殿下备好宵夜之后, 长平公主自请送困倦的三皇子殿下入偏殿休息。长平公主宫中大宫女知夏来禀,声称发现有人往公主枕下放娃娃,疑似巫蛊。奴婢随知夏到长平公主宫中查验。再回来时, 就听到殿内有喊杀声, 与高启潜公公一同擒获漏网刺客。”
“启禀公主殿下, 奴婢一直随侍在两位殿下身边。到坤宁宫后, 皇后娘娘身边远山出面让奴才到侧殿歇脚。皇后娘娘仁慈, 以往在坤宁宫也是如此。奴婢未曾警觉, 听到殿内声响奔出,正碰上太子殿下跑出大殿。”
太康与高启潜,一是周皇后心腹,一是柳娘心腹, 都被调虎离山了, 其中长平功不可没。
不一会儿,定光从外面走进来了。他今日原本主持京中谣言背后势力清剿,顺利得超乎想像, 回宫之后就发现出了大事。定光没有第一时间来复命,反而先做好本职工作。与柳娘留在殿外的知情心腹一商量,先羁押了皇后宫中宫女內侍, 初步审理。
“启禀皇后娘娘,启禀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三殿下,奴婢定光已羁押谋逆內侍宫人,掌事大宫女远山自尽身亡,青黛招供乃是受人威胁,听命于长平公主。”
沉水也很快进来了,道:“太医已确定皇后娘娘与三殿下所重迷药为金洋花与马钱子混合物,使人昏厥。皇后娘娘近日当有眩晕、恶心、呕吐之症,三殿下……迷药对幼童伤害不可逆转,太医无法,正跪在殿外请罪。”
太子当场砸了茶杯,周皇后也惊呼一声,搂着坐在她身边的朱慈炯直哭。
“太子的伤如何了?”柳娘冷声问道。
“殿下受冲击淤伤吐血,实无大碍,汤剂调养十日便可可痊愈。幸而殿下神佛庇佑,身着金丝软甲,刺客箭支上涂了见血毙命的毒药,太医正在研究,尚未查出具体毒素。公主殿下腿上伤口,也系毒剑所刺……恐于日后有碍。”沉水恭敬跪在地上回禀。
周皇后哭得更大声了,“我的儿,我的儿……苍天啊……陛下,你怎么还不醒来!”
呆呆愣愣坐在皇后上边的朱慈炯也被带得哭了起来,一时之间殿内人人低头垂泪。
“哭什么!”柳娘寒霜冷面指着太子骂道:“你哭什么,你的伤不碍事,母后和三弟的毒只要治就好。天下名医那么多,皇家以天下养,还怕治不好!哭能解决问题吗?!”
太子泪眼朦胧道:“可是大姐姐的伤……”宫中人说话一向含蓄委婉,若是能直接说出来的,反倒不严重。沉水虚言“恐于日后有碍”,真分明是暗示影响寿数。
“除死无大事,走上走条路,本宫早就料到今日。或死于刺杀,或死于乱军,只要不是现在就死,无碍!”柳娘之语,颇有兵戈之声,声声震撼,周皇后和朱慈炯都不敢再哭。
“长平!你还不说实话!”柳娘冷声审问倒在地上的长平,自从听到沉水的话后,她就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假装自己不存在。
如今腿暂时不疼了,长平玩儿起了沉默,双手环抱着膝盖,把头埋入腿间,就是不说话。
柳娘问了一句她没反应,对沉水道:“拿鞭子来。”
两米长鞭被送到柳娘手中,柳娘坐在椅子上不好发挥,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长鞭在头顶划了个圆圈落在长平脊背上。
“啊!”
“说!谁指使你的,余党在哪儿?”柳娘冷声再问了一句。
“母后,母后救我!太子哥哥救命!三弟,三弟,救我,救我!”长平可能也知道说出实话就更没有生的可能,一直不停呼救。
柳娘没给她这个机会,刷刷刷,五六鞭又落在她身上,细细密密,脊背、手臂、大腿都被抽出了血痕。大冬天的衣裳那么厚,瞬间被抽得七零八落,露出渗血的肌肤。
周皇后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身子直抖,捂着朱慈炯的眼睛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长平没功夫求救了,在地上打滚哀嚎。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先前腿已经不疼了,才敢玩儿沉默,现在哭着打滚:“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长平并不是什么硬骨头好汉,几鞭子下去,什么都往外倒。
柳娘恍若未闻,接着又是几鞭子落在她身上,打得她求救声都弱了许多。
“坤仪……”坐在上首的周皇后不忍心唤了一声。这是从小养在她膝下的长平啊,看着她从襁褓婴儿长成婷婷少女,而今在殿内地毯上打滚,血迹斑斑,周皇后于心何忍。
“这几鞭子,是打你枉顾人伦!”柳娘冷声提醒,周皇后又想起来她的三个儿女几乎在这次刺杀中全军覆没。
“说!”柳娘再抽一鞭子提醒她!
躺在地上的长平抽搐一下,急忙开口道:“前几天我回宫后,知夏和我说若想和大姐姐一样掌控朝堂内宫,只需要让你和太子昏迷,像当初的父皇那样。到时宫中只有我最大,就能和你一样了。知夏说她能联系宫中老乡亲友支开母后宫中人,她说给母后和三弟下的要是普通迷药,根本没有害处。我不知情的,大姐姐,你相信我,我不知道对三弟有害。我不想杀人的,真的!”
“夜宵中的毒呢!伏击太子与我的刺客呢!”
“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让你们都先昏迷,没想杀人的,没想杀人的!”长平鬓发散乱,涕泪横流,一身血痕,哭泣着祈求柳娘饶她一命。
柳娘又接着审了几句,发现她真的可能被人利用了。
“你不就是这么做的吗?父皇病倒了才有你的机会,肯定是你毒杀父皇,只是你成功了,我失败了,咱们谁比谁高贵,都是一路货色!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母后,母后,你听到了吗?她就是凶手!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见柳娘不发话放过她,长平立刻反咬一口,尖叫道:“母后,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柳娘停下不抽她,长平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铁证”翻出来了,“母后,你秘密藏药的地方她知道,她换过里面的药,我亲眼看见的,你信我啊!”
长平厉声嘶吼,“母后,肯定是她害了父皇!”
周皇后搂着朱慈炯,不忍心的背过身去,语含哽咽,道:“那本是你大姐姐求来的秘药。”
太医院对皇帝昏迷之症想了许多办法,有金针刺激,有推拿理疗,也有汤剂内服,只是宫中一直不太平,周皇后怕有急疹来不及煎药,命太医准备了急救的丹丸。这丹丸一直是自己秘密收着,钥匙贴身存放,由柳娘亲自护送过来密存的。柳娘身边有诸多人员保护,本人有聪慧伶俐,周皇后一直觉得她是最可靠的。如此来源可靠,过程可靠,关键时刻才能救命。没想到在自己宫中出了问题,居然被长平看到,并误会是柳娘私换丹药。
“不可能,不可能!母后骗我,你也在包庇她是不是!为什么她能成功,我却不能?凭什么!凭什么!”
柳娘刷刷刷三鞭子告诉她凭什么,打得周身染血,柳娘才吩咐左右:“拖下去,暂压寝宫,明日处斩!”
沉水不等长平咒骂、求情,一手捂嘴,一手拖人,眨眼间消失在内殿。
周皇后还要说什么,柳娘却抬手示意暂停,道:“母后,可否移步偏殿,让他们把大殿整理干净。我们先去看看父皇,也不知父皇那边可好。”
“是,是!”周皇后对点头如同捣蒜,一家子忙起来都忘了存在感越来越淡的皇帝。
周皇后现在如同惊弓之鸟,不放心任何一个孩子离开她的视线,抱着朱慈炯往崇祯皇帝安歇处走。养尊处优的周皇后走了两步就要摔倒,太康一把拉住她,顺手接过周皇后怀中朱慈炯。
来不及说什么话,一行人赶紧走。柳娘被两个宫女驾着,几乎不用动腿。看过皇帝,听太医说他无碍之后,周皇后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又返回偏殿坐定,周皇后呜呜哭了起来。这都叫什么事儿!丈夫躺在床上几年了,大女儿、大儿子忙得日渐憔悴,还有不省心小女儿想把他们一网打尽,皇家当真就这么冷血无情,连十岁出头的长平都想着掌权?
柳娘也在思考,这真是环环相扣的连环计啊。京畿农民起义,看似声势浩大,其实实力衰微,太子也说一千精兵足以剿灭。但依旧牵制了孙承宗的防卫军,让他不能分心城内事物。城中谣言事情小、影响大,柳娘不得不抽调宫中人手处理。这才让宫中漏出了破绽,给刺客以机会。不知道这重重阴谋是不是都为最后的一击蓄力,或许他们希望每一步都能取得效果。
柳娘感谢自己几百年来养成的警惕心,在太子问“炯儿呢?”的时候,柳娘就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周皇后慈爱,从来不会留他们单独吃夜宵,朱慈炯更是有名的贪吃,向来撑着不睡都要等夜宵吃过。
电光火石之间,柳娘反应过来了。现在一阵阵后怕,若是当时反应慢那么两三妙,他们多久是躺在地上的死尸。就这须臾瞬间,保住了她们的命!
哭过事情还是要处理,周皇后心里一片苦海,仍旧打起精神。看着怀里昏睡的朱慈炯,周皇后再次泪眼朦胧,小孩子经历这么多,又被药伤了精神,早就睡着了。
“坤仪,母后知道你受委屈了,可长平终究是你妹妹,能不能留她一条命。”周皇后泣道。
“母后!您想什么呢!她要杀我们啊!”太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周皇后。
“小声点,别吵醒了炯儿!”柳娘低声喝道。
“母后放心,长平的话真真假假不可尽信,等下面人审出结果之后,我会留她一条性命。宗室大罪也不杀人,圈禁凤阳高墙内就是。长平可从此例。”
“太便宜她了。”太子嘟囔道。
周皇后却还担心长平一身的伤,试探着求情让太医去看看。柳娘轻叹一声,周皇后啊,真不知说她什么好。说她聪慧,她从来支持自己辅政,并信心照顾太子与自己当饮食起居;说她糊涂,又是这么分不清轻重。长平之事,不是一家子锚段打闹,事涉谋逆,百死难恕。
柳娘皱眉,无奈解释道:“母后,我今日之所以抽打长平,虽是泄愤,更重要的是给下面人一个态度,若是我们护着长平,下人怎敢放心审问公主,真相就一直不得昭彰。宫中也许还留存余党,这样的事情再来一次,不知我们母子谁有逃脱升天的运气?”
周皇后讪讪,也知自己偏心惹得两个儿女不满了,讪笑解释道:“母后是怕底下人落井下石,长平一身的伤,若是不治,恐有性命之忧啊。”
“母后放心,终究是公主,底下人不敢乱来。只提醒母后,不要私下赐药,我刚刚说明日处斩,是说给那些隐藏在暗中的人听的。他们若有秘密在长平身上,当今夜来刺杀她。若是过了明日我仍让长平活着,他们更着急,肯定有所行动。只要动了,肯定有破绽拿下,刚好一举清洗宫中余孽。”
周皇后被柳娘道破暗中关照的打算,更加手足无措了。
“母后,您好好照顾三弟,那要不知道有什么妨碍,三弟都昏睡过去了。太医近日就常驻坤宁宫吧,父皇需要,三弟也需要。”太子叹息,把周皇后的注意力转到朱慈炯身上。
太子和柳娘都是在皇帝身边长大的,长于政事,偏于理性,与周皇后并不亲密。长平和朱慈炯长在她身边,周皇后自然偏心些。太子却不愿这样的偏心再伤柳娘的心,若论伤害,今夜受伤最重,日后影响最大的难道不是柳娘吗?谁比她还值得让人心疼,让人同情?
周皇后抱着朱慈炯在偏殿歇下,柳娘和太子坐肩舆到了乾清宫继续商议。
“大姐姐不必心软,等刺客吊出来之后,给长平一个全尸,也算对得起母后生养她的情分了。”太子对长平好感全无,想着当初她毒柳娘的嘲讽,再想想自己出事瞬间想要就她的条件反射,忘恩负义,农夫与蛇,好感全无,恨不得长平马上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