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跟自己有些像,但又不太像。比自己高大很多,面向自己这一侧的眼角下涨了一个小黑点,长长的头发靠近发梢的位置用白色的带子束起,松散随意地搭在背上;手腕上戴着一串圆滚滚的珠子,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小不点扯过自己的头发看了看,他没有白色的带子。他在水中看过自己的脸,也没有任何小黑点。
佛修双目紧闭,看似无知无觉,嘴角却翘了起来。他打坐许久,那小家伙却十分有耐心地躲在树后窥探,好像只要他不动,就能一直这样看下去。
佛修缓缓睁开眼睛,摘掉斗笠放在禅杖旁边,轻声道:“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树后的影子晃了晃,嗖地一下躲了回去。
好像被发现了。小不点一手扶着树,小心翼翼后退,一步,两步……忽然背部撞到了什么,猛地回头一看,那人不知怎么竟出现在他身后。
佛修弯起眼睛,笑容和煦:“你住在附近吗,家中大人呢?”
小不点面无表情地仰头看他,好像听不懂他的话。
佛修笑着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指尖还没碰到,手指便被抓住了。小不点看起来只有小小一只,力气却非同凡响,被他这么一抓,顿时动弹不得。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浩然巨力令佛修感到真元一震,他眉头倏然皱起,凝气固心守元,腕上念珠白光乍现,将小不点的手猛地弹开。
小不点手指发麻,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还从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抗得了他呢。
佛修看着小不点的发旋,神情又恢复平和。原来不是个普通的小孩,而是天生天养之精魄,实在世间罕有。他身上既有佛香亦有鬼气,灵智初开无人启蒙,若是放任不管,很有可能走上邪路。
“我不知道你住在这里,多有打扰,抱歉。”佛修单膝跪下,看着小不点说,“我叫夏临渊,你有名字吗?”
小不点歪着头看他,眼中满是茫然。
夏临渊不免惋惜,此等神物生出人形之后,不知独自在山中多久,竟连话都不会说。他不善为人起名,索性便以小不点的本体之名相称:“就叫你阎浮吧,我教你写名字好不好?”
阎浮?名字?那是什么?
夏临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阎浮”二字:“这就是你的名字,对现在的你来说有些复杂。不然叫‘丁一’好了……”
话未说完,小家伙的注意力被一只灵兽吸引,哒哒哒地跑过去,不费什么力气就将灵兽的元神吞入腹中。
夏临渊怔了怔,哑然失笑。他走到饱足的阎浮身边,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灵兽道:“你可知自己对它做了什么?”
阎浮眨眨眼,听不懂。
好好一只灵兽,真是可惜。夏临渊道:“你可知何为‘死亡’?”
阎浮看着从身边飞过去的一只麻雀,伸手抓来,张口就要咬。夏临渊一把按住他的手:“不可。”
阎浮:???
夏临渊对着已经咽气的麻雀一番超度,随后严肃道:“不可生吃。”
片刻之后,夏临渊在水边升起篝火,弄来树枝做成架子,把麻雀退毛洗净穿在树枝上,用火烤得外焦里嫩,递给阎浮说:“你若要做人,就该有人的样子。”
阎浮盯着变了样的麻雀,微微张着小嘴有些吃惊。他试探着伸出舌尖舔了舔,陌生的滋味顿时俘获了味蕾。他吓了一跳似的把麻雀丢了出去,跳到一旁想要躲起来。
夏临渊一把接住烤麻雀,摇头浅笑,撕下一块肉送到阎浮嘴边:“尝尝看。”
阎浮看看麻雀,又看看夏临渊,不情不愿地张开嘴,连同夏临渊的手指一起吞进嘴里。
夏临渊及时收回手,又撕了一条肉丢进自己嘴里。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虽然没有调料,但火候恰到好处,口感还是挺不错的。
阎浮咀嚼片刻,眼中露出惊讶疑惑的神情,迫不及待将麻雀抢来,三两口就全都吃掉,连骨头都没剩。他似乎还不过瘾,转头看向那只灵兽的尸体,伸手一指,好像在问“那个也可以这样吃吗”。
夏临渊被这问题难到,一脸苦思。灵兽是个什么味道,怕是没人知道,毕竟谁也没对生出灵智之物动过这样的心思。
夏临渊拍拍身边,让阎浮坐过来,耐心地给他讲什么是轮回,什么是生死,像他那样将灵兽元神吸食,那只灵兽百年修为全都毁了不说,且无法进入轮回道,再也不能转生了。
阎浮懵懵懂懂,不知道这男人在扯些什么,但他声音很好听,让人忍不住想要听下去。
几百年前,阎浮睁开眼睛,周遭的一切便是如此,从没有发生过改变。起初他很得意,这漫山遍野的生命之中,唯有他看起来与众不同。
那些花花草草参天大树不会跑跑跳跳,天上飞的鸟和水里游的鱼看起来呆头呆脑,体型过大的猛兽十分笨重,轻盈灵巧的小兽胆子太小。
他很快就走遍了整个九灵境,心中洋洋自得。
不知过了多久,这样的心情渐渐消失,他不再感到得意,反倒生出几分羡慕。植物也好,动物也罢,都有自己的同类伙伴,独一无二的他,却形单影只。
这感觉怪怪的,好像很讨厌。他决定吃掉那些成群结队的花鸟鱼兽。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阎浮除了感到力量越来越强之外,在这片无人踏足之地感受不到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