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向我解释清楚,为什么不服从安排,把人弄到伦敦?你带着那个已经失去理智的女人出现在墓地刚好被白家的人撞了个正着,知不知道这会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
沈越生在电话里沉声斥责道:
“那个疯女人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吗?真是枉费了我对你的信任。”
沈秋默默听完他的训斥,有一刻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荒唐的意味,她为沈家做了这么多,可得到夸奖的时候却少得可怜,不论她付出了什么做成了什么,沈越生都只会用理所应当的口吻和她说话。
而如果她一旦做了什么不符合沈越生心意的事,他就会毫不客气地责骂她,就仿佛她一无是处。
而如果是沈宴或者沈席做了和她相同的事,那他顶多不痛不痒地说几句,之后他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任凭他们放纵地挥霍家财,在他沈越生眼里仍旧是能延续沈家血脉的好孙子。
虽然她心甘情愿做这一切,可总是被这样冷言冷语的区别对待,她也是有心的人,她的心也会冷。
祖父这么不看好她,难道就因为她是女孩吗?
还是说,她只是一个收养到沈家的女儿,所以无论她对这个家有再多感情,可以如何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在沈越生眼里都是一个外人而已?
想到这里,她垂下眼眸,眼中那一抹深深的低落看着好像只是一时的失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失望早就已经刻骨铭心。
“你哑巴了,为什么不说话?”
沈越生等了几秒都没听到开口,立刻没好气道。
“祖父,对不起。”
被他又骂了一句,沈秋才缓缓道,“接母亲来伦敦,这完全是我一人的任性,和父亲没关系,和老宅里的佣人更没关系。是我瞒过他们做的这件事。所以如果祖父您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人吧。”
说着,她的嘴角微微勾起,有些自嘲地想,她现在已经快要一无所有了,沈越生还怎么惩罚她呢?比起家中男丁做的那些荒唐事,这真的值得被惩罚吗?
在她眼里,母亲更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嫁到沈家这么多年,除了一开始受到过夫家的尊重,后来就完全成了一个碍眼的边缘人物,原本娇艳自信,性烈如火的美人,硬是被熬成了黄脸婆。
现在,母亲唯一的亲生子嗣又离开了人世。
在克莱尔差点就万念俱灰的情况下,她带对方来伦敦是为了给对方活下去的希望,沈越生一直在说沈家的家规如何。难道沈家的家规,就是要逼死一个刚死了独生子的女人?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克莱尔为了去墓地哀悼她妹妹任性一次又怎么样,黛丽丝死了这么多年,她这是头一次去看对方的墓碑,还不是因为沈家的限制,她已经隐忍这么久,好不容易来看一次也不过分吧?
那可是克莱尔的血亲啊。
“我听你的口气,怎么好像有些不服气?”
沈越生呵呵冷笑起来,对沈秋道,“难不成你是觉得,我不该问你要个解释?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
沈秋紧皱眉头,没有说话。
而沈越生却自顾自的说下去,越说口吻越重,“我真没想到啊,我细心培养的孙女现在有主见了,翅膀也硬了,大约是觉得我这个老头子不中用了,你可以扑腾出我给你的这一亩三分地了。呵呵,你是不是还以为,你已经是沈家的实际掌权人了?而我这个老头子,也该早早的给你让位了?”
闻言,沈秋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知道沈越生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别人以下克上,而他现在怀疑自己是要背叛他,这就说明,他对她的不满已经到了极点。
“祖父,阿秋绝没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沈秋低声道:
“我这条命是祖父给的,自然要用一辈子为祖父尽孝。当年如果不是祖父把我带走,又把我带回祖宅,在父亲面前为我说话,我也没有机会成为他们的养女。这天大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当年虽然是克莱尔想收养她当自己的女儿,但如果没有沈越生的首肯,她一个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野种怎么可能成得了沈家的大小姐。
而她从小到大虽然和养母克莱尔的感情最深厚,但克莱尔在沈家一直都没什么地位,她能走到今日跃然于一众沈家小姐,主要仰仗的就是沈越生的栽培和重视。如果不是沈越生放权给她,她现在早就被当做联姻的牺牲品嫁出去了。
所以,她是真的感激沈越生。
“是啊,我对你是有你不该忘的恩情。可是,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岁数,也见多了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这么多年,不知多少人暗中跟我说过你的坏话,说你野心勃勃早晚有一天会背叛我,可我不信啊,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阿秋最是知冷知热,是最让我慰藉的晚辈,以后怎么可能会让我伤心呢?”
沈越生不紧不慢道:
“但现在,我却怀疑是我之前看错了人,把信任错付。”
一句信任错付,让沈秋的心如坠冰窖。她咬紧牙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祖父知道她对沈家有多掏心掏肺,明明为了这个家,她可以不顾一切啊。
即使是毁容,即使是失去正常的人生成为一个活在黑暗中的怪物,她也毫无怨言。只要能让爷爷满意,让家人都高枕无忧,她就心满意足。
她可以奉献所有,但却无法承受祖父的怀疑。
他曾是在她对这个世界已经绝望时,给她希望的存在。是他拉了年幼的她一把,让她得以远离魔/窟——
“祖父,阿秋从未有背叛你的意思。你知道,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她一向波澜不惊的口吻中有了些许颤抖,那是她情不自禁的表现,可听在沈越生耳里,却让他缓缓扬起嘴角。
“你真的可以为我做任何事?”
沈越生笑了一下,随即道,“那我要你最后再为我杀一个人。”
闻言,沈秋愣住有些错愕地说:
“最后?”
顿了顿,沈越生才道:
“说是最后,因为你最后杀掉这一个人,断了事情暴露的可能,我就不用你再做危险的事情了。”
沈秋知道他说的危险是指什么。
自从她十六岁之后,沈家很多暗中除掉对手,窃取情/报之类的事情都是由她一手操办的,之前有天蝎在时她就参与过很多,后来天蝎出走之后,她更是首当其冲。
但如果她不来做这些事,那祖父准备把任务交给谁呢?沈席,还是别的男丁?在她看来,她的这些兄弟都不具备执行这种任务的能力。
“祖父,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听到她口吻里的疑惑,沈越生做出语重心长的口吻,低叹一生后才道:
“傻姑娘,你知道家里这么多孩子,为什么从始至终,我只对你的要求这么严格吗?因为,你一直都是最被我看重的那一个。自从阿宴死了,我也看开了,继承家族的人不一定非得是男孩,而一定要是能靠得住的人。家中这些晚辈里,就唯独你有能成大事的品质,我不传给你,还能传给谁。”
说着,他又顿住,再次开口时是仿佛掺杂了许多感慨的口吻,“之前让你负责家族最难办的事,是对你的考验,这几年下来,你几乎都没失手过。最近在欧洲面对左氏时的失利,也实在不能怪到你头上,你上次说得对,是我的决策出了问题。”
沈秋微微怔住,却没想到沈越生居然会承认是他自己的错。“祖父——”
还没等她说话沈越生又道:
“现在我都想通了,欧洲这边也是时候放手了。而你身为未来的家主,再让你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也不合适,所以你也要趁早脱身。我给你都安排好了之后的路,现在只要你最后再帮我除掉白承沥那个定时炸弹,你就直接离开伦敦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后续的事都交给我处理。”
听到这里,沈秋彻底陷入愣怔中。
她原本以为经过最近的一系列事情,祖父对她的不满已经积压到极点,已经到了要夺她权的程度,但对方刚才的那一段话,却是另有苦心。
“阿秋,本来我是想让你现在就走的,但白承沥那家伙实在留不得。他知道沈家的太多秘密,手里也掌握着我们的证据,假如他真的醒了,到时候证据确凿,对我们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沈越生沙哑着嗓子道:
“而我原本想让别人出手除掉他,但那些人选都不能让我放心。阿秋,现在祖父也只能靠你了,杀了白承沥,就没人能抓住我们沈家的把柄。”
沈秋没有犹豫,立刻道:
“我明白。这一次,绝对要他的命。”
挂断通话后,沈越生转过身,看着站在身后的秘书,微微一笑说,“我说过,我的计划一定会很顺利。”
那名秘书跟了他也有几十年的时间,面露担忧道:
“可是以沈秋的心计,她未必不会有怀疑——”
闻言,沈越生却胸有成竹地坐下,手指敲着扶手,用志在必得的口吻道:
“不如我们打一个赌。”
秘书微微一怔,轻声问:
“赌什么?”
沈越生的眼里有冷光闪过,“就赌她最后是否甘愿走进我的圈套。”
他一直都很清楚,沈秋比有他血脉的那些晚辈要聪明的多,也成熟的多,普通的骗局根本就骗不了她,但他却看出了她的弱点。那个年纪轻轻就手上沾了鲜血的女人,再也洗不白的女人,她的弱点就是所谓的爱,对这个家的感情。
真是可笑啊,一个本该无情的野心家,最后却被名为亲情的骗局束缚。
就因为她甘愿为沈家出生入死,所以沈越生料定她最后即使会发现不对劲,也会乖乖走进他设下的圈套。
没有什么比骗一个心甘情愿被骗的人更容易。
明白了他的意思后,秘书有些毛骨悚然。
他的老板是真狠啊,居然能利用一个人到这种地步。
“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不赞同我的做法?”
察觉到他眼里的那一抹异样情绪,沈越生目光如炬,嗤笑道,“如果我不这么做,这些烂摊子该怎么收场。我给沈秋的东西够多了,她现在的地位和见识,哪个不拜我所赐。如果没有我,她还在魔/窟里挣扎呢,或许现在都已经死了。”
他从来都不认为他亏欠过沈秋,在他看来,那个生来薄命的孤女如果没他的扶持,根本就什么都不是。既然她的东西都是他给的,他想榨干她的最后一点价值,又有什么不对。
再一想到他到伦敦后调查到的事情,他对沈秋又生出一股恨意。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自说自话让人杀了天蝎的妹妹,天蝎也不会对沈家实施同等的报复,他的长孙就不会死了。
所以,一命偿一命,让沈秋来顶罪,为她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这在他眼里就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