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邺民间广为流传的一个传说,沈黛自然听说过。
传闻花神每年都会亲曾驾鸾车,以东海起始,横跨整个大邺,到西凉为终点,一路向人间播撒花种。
这些花种都各自有妙用。海棠是人间的月老,倘若有人能拿到花神洒下的海棠种子,种出常年花开不败的海棠,那她便能和自己的良人白头到老。
很长一段时间,沈黛因为这个传说,搜集了不少海棠种子,可每一颗能做到花开不败,她也就放弃了。但若是受过花神庙,和长生天庇佑的,或许......
沈黛忽然有些跃跃欲试。
送礼当投其所好,这些种子瞧着不起眼,可在她眼里,却要远胜过那些金银玉器百倍。
“多谢郡主!”
沈黛欢喜地朝她纳了个万福礼节,想着她如今已不是西凉的大妃,觑着她脸上的神情问:“郡主可想回帝京瞧瞧?如今西凉与大邺交好,已不再需要靠裙带关系维持和平。倘若郡主想回去,我可以帮忙。”
凤澜郡主眸光微闪,却只是闭上眼,微笑着摇摇头,“草原,就是我的家。”低头抚着指间的扳指,“他在我最无依无靠的时候,许了我一个安定的家。如今他去了,该是我去守好他的家了。”
她眼波无限柔情,那种眷恋是装不出来的。
沈黛心底了然,虽有些惋惜,但依旧为她高兴。有个真心疼爱你的人,再哪里都是家。
又寒暄了几句,沈黛送凤澜郡主离开,回来后正打算继续收拾东西,春纤忽然拿着一封信过来,“姑娘,是世子爷给你捎来的。”
“沈知确?!”沈黛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邪门!
这可太邪门了!
要知道,她这位哥哥那是出了名的懒。别说自己才来西凉几个月了,便是自己直接嫁去西凉和亲,几十年不回来,这位“知大爷”也不可能给她写一封信!
如果真写了......那不是在憋坏水欺负她,那就是在欺负她的路上。
就着阳光谨慎地上下翻看了好几回,信封里好像真就只有一张纸,没有别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沈黛还是不放心,不敢碰,让春纤打开念给自己听,发现还真就只是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什么情况?
知大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沈黛正纳罕着,春纤忽然“咦”了声,“姑娘,世子爷写信的时候是不是喝多了?为何隔那么几个字,这字的笔画,就缺那么一道呢?”
“笔画?”沈黛微愣,忙拿了信自己看,越看,眉心皱得越深。
“姑娘怎么了?”春纤不安地问,“这信有问题?”
沈黛拉了她的手,往书桌去,“我从前曾和哥哥一道研究过一段时间的密信,玩的就是这个减笔画的方法。这信上写出来的,只是表面内容,而哥哥真想说的却是......”
她提笔蘸墨,对着家书,将里头缺少的笔画一道一道誊写到另一张纸上。
很快,这封信便显出庐山真面——
“柳州,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没估算错的话,大概本月中旬,正文就能完结啦,好开心!
第48章
沈知确这人平日行事虽不靠谱, 但还是有自己的底线。似这般拿自己性命同亲人开玩笑的事,他是断然不会做的。
况且他这人一向自傲,若非真的命悬一线, 是轻易不肯放下姿态求人的。
这一求, 还求到了万里之外的西凉?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沈黛就将这件事同苏含章联系到了一块。
这几日, 按照雪藻的招供,戚展白已将苏含章安插在他们身边的细作,都悉数处理干净。
以苏含章睚眦必报的性格, 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定然还会有接下来的动作。眼下自己和戚展白都不在帝京, 那他最容易下手的,必然就是她的家人。
“哥哥近来都在做什么?”沈黛素白着脸, 沉声问。
春纤忖了忖,回她:“听说是奉命,随老爷一块去禹州巡视了。”
“禹州......”沈黛蹙眉喃喃着。
从帝京到禹州,必然要取道柳州。而那附近一向盗匪横行,倘若苏含章真要下手, 势必会选在那里。如此,也好为自己开脱。
有爹爹在,哥哥竟还要向她发求助信, 岂不是说明他们两个人都......
背后似有一阵阴恻恻的风袭来, 沈黛趔趄了下, 捏着笔的手控制不住发抖。笔尖墨汁蘸得太满,悠悠汇成一个圆弧,因这一抖,啪, 坠了下来。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个“命”字上。
墨汁沿宣纸的纹路晕染开,似一轮纯黑的太阳,屋里的光也随之暗淡不少。
春纤见沈黛面色不对,忙扶她坐到椅子上,“姑娘?姑娘?”
沈黛一把反握住她的手,“快!快去找王爷!”
春纤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见她脸上血色已然褪尽,也不敢耽误,点头连声“诶”着,提着裙子匆匆跑出去。
很快,戚展白便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瞧见沈黛苍白的小脸,他眉心狠狠拧起,脚底生风朝她走去,“这是怎么了?”才刚出门前,小姑娘还是一朵明媚娇艳的花儿,怎的转眼工夫就蔫成了霜打的茄子?
“小白!”沈黛这回是真慌了手脚,不管不顾抱住他的劲腰,将迷信之事告诉他。
在她眼里,爹爹和哥哥一直都是中流砥柱般的存在,支撑着沈家,即便遇见风雨,亦能安然无恙。她从来就没想过,有朝一日,天会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垮下来。
前世抄家的一幕再次浮现脑海,沈黛紧紧闭上眼,努力不去想。颤抖的睫毛盖住了她心底涌上来的恐惧,却无法遮掩她身体的战栗。
屋内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听完她说的话,戚展白始终沉默着,没开口。桌角的沙漏如水般流逝,阳光下依稀闪着熹微的光,映得他深邃的眉眼半明半昧。
沈黛仰起通红的眼,忐忑地瞧他。
这事拜托戚展白,还真有些为难人。毕竟苏含章很有可能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孪生弟弟,而她的爹爹却是害他们兄弟分离的罪魁祸首。
他哪有道理去帮仇人,对付自己的弟弟?
更何况前两日,碎叶城来消息,说戚老太太知道他们来,提前结束斋戒回府。这会子人已经在家中等着他们了。
他们原是打算回帝京前,先去看望她老人家一趟,顺便问问她是否知道二十年前,宫里派人偷抱走孩子的事。
柳州和碎叶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方向,戚展白就更没理由为她家的事,特特改变行程,舍弃这少有的、能看望自己祖母的机会。
沈黛原本一颗充满希冀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松了手,缓缓从他怀里退出,“这事大概......就只是我哥哥的恶作剧......你知道的,他总爱这样作弄我。”
她看着他,努力牵唇,扬起一个轻松的笑。手却揪住自己的袖子,柔软的丝绸在她指下扭曲变形。
后半句“自己一个人去柳州看一看便是”才刚到嘴边,她就听戚展白招来关山越,沉声吩咐:“传令下去,今日下午就出发,改道柳州。”
“那个送信的人应当还没走远,派几个手脚麻利的跟上去,看看这封信有没有别的猫腻。”
“再派人去碎叶城,给我祖母递个信儿,本王和昭昭暂时没法去看望她了。待她来帝京,本王再向她老人家请罪。”
......
他一手还搂着沈黛的肩,另一手则有条不紊地在空中指挥着,把她想到的、没想到的统统都安排妥当。
沈黛圆着眼睛呆住,直到关山越领命下去照办,她还没醒过神来。
戚展白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嗤地笑出声,勾了下她鼻尖,“小呆子,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沈黛咕哝着:“我还以为......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戚展白挑眉,“以为我不会帮忙,甚至还会幸灾乐祸,拍手称快?”
沈黛讪讪笑了下,不好意思地低头,一面揉捏裙绦,一面暗自唾弃自己的小人之心。
戚展白恨铁不成钢地捏捏她脸颊,见她衣襟乱了,蹲身帮她整理,“你啊,就是关心则乱。阿均和王容与有事寻你帮忙,你能冷静地给出谋划策,跟个小军师一样。可一旦事关自己亲人,你就沉不住气了。”
说着,他骄傲地一咋舌,“还得靠我。”
“去你的!”沈黛娇嗔地推了他一把,瞪他,“不害臊。”
经这一闹,她心情倒晴朗了不少。
戚展白笑着握住她的手,在嘴边轻轻啄了下,修长的手指摩挲她面颊,轻而柔地,仿佛她是世间最精美的瓷器,“你爹就是我爹,他出事了,我怎会坐视不理?”
“莫怕,我已经没有爹了,不会让你也失去爹。”
他眼里有温柔的光,深深望进她眸底,似一双无形的手,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了她混乱的心。
热意涌上眼眶,沈黛吸了吸鼻子,抿唇想忍住,可到底是败在了他温柔的注视下,呜咽一声,扑进了他怀里。
*
离开西凉,戚展白就将人马分成两路,一路按照原来的路线返回帝京,另一路则跟随他们一道前往柳州城。
柳州城虽也临近边陲,但因四面环山,交通闭塞,城里的人很难出去,城外的人也难以进来,故而远不及碎叶城繁华。
这一路上的风景也算奇绝,可沈黛心里惦记着爹爹和哥哥的安危,再没了来时的游山玩水的好兴致。春纤和春信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她笑一笑。
也唯独戚展白哄她两句,她方能一展笑颜。
大约行了三日,他们终于来到柳州的地界。沈黛迫不及待撩开车帘子,探头往外瞧。
今日天色不好,深浓的云翳沉甸甸搭建在上空,衬着底下黢黑而高耸的城墙,有种令人窒息的逼仄感。
城门底下乌压压站了一群人,领头之人紫衣高冠,丰神俊朗,即便相隔这么远,沈黛依旧能感觉到他周身萦绕着的轩昂之气,仿佛能刺破这压抑的云霄。
瞧着有些眼熟......
沈黛想不起来,倒是春信先惊呼了句:“秦济楚!竟然是他!”
“秦济楚?”
“姑娘不记得了?”春纤道,“就是三年前,那个同时中了文武状元的秦济楚啊!当年为了发妻,拒绝当驸马的秦济楚。大家还说,他是重现了‘南园遗爱,故剑情深’的故事呢。”
点拨到这,沈黛“啊”了一声,想起来了。
三年前,秦济楚才刚弱冠之年,就一举中了文武双状元,堪称大邺科举史上第一人。而她爹爹沈岸,正是那年的主考官,秦济楚也算是他的门生。
陛下惜才,对这样的人才更是喜欢不已,有意招他为婿,将自己唯一的公主苏清和许配给他。
秦济楚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口拒绝,说自己早已有结发妻子。
陛下自然不信,只当他是有意藐视天威,欲降罪惩罚于他。秦济楚却不卑不亢,携自己的发妻锦瑟一同上金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