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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

大概是那健驴使了力,这次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看见有晨起的烟气袅袅。

等阿弦看清那客栈的招牌,不由气道:“早知道昨晚上再多走段路岂不是好?”

阿弦勒住驴车,又扶英俊下车吃些早饭,客栈里的小伙计看见他两人,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似的:“两位从哪里来?”

阿弦回头指了指来路,小伙计道:“从县城到此处,得是四五个时辰的路,两位难道是连夜赶路,并未借宿?”

阿弦道:“我们在一所破旧的大院子里歇了一夜。”

那小伙计听了,那弹出的眼珠几乎都跌在地上:“您说什么?”

阿弦扶着英俊落座:“我说在那大院子里住了一夜,你干什么见鬼一样。”

掌柜也闻声而来,跟几个早起的客人都聚拢着窃窃私语,面露惊骇之色。

阿弦左右看看:“你们干什么都鬼鬼祟祟的?”

众人面面相觑,小伙计道:“小哥儿,你有所不知,那院子是有名的鬼庄,就算是大白日也不敢有人靠近的,先前有不怕死的后生进去探路,不是疯了就是吓死……”

阿弦想到昨夜梦中所得,不由问道:“这样灵异?那……这院子怎么就破败成这样的?看着原来像是极气派的地方。”

“可不是极气派的地方么?”小伙计吐吐舌头道,“你们可知道这里原先住的是谁?”

阿弦道:“我们又怎么知道,你又卖关子。”

英俊听她好奇心起,却并不阻止。那小伙计见阿弦生得清秀可爱,英俊又是个美男子,心里便先喜欢三分,越发滔滔不绝道:“小哥儿,说出来你可要坐稳了,你可知道刘武周么?”

阿弦愣了愣:“啊,你是说那曾经投降过突厥,后来又跟大唐大战过的刘武周?”

“看不出你年纪小小,居然也知道的不少,”小伙计笑道:“可不就是他么?这刘武周原本是本地景城人氏,后来就自去闯荡了……但这里仍是他的祖籍,因为刘武周投靠突厥,又跟大唐争天下,他的族人害怕被牵连,有一部分人便隐居在前方的那庄园里……”

阿弦吃惊:“原来那院子里住的是刘氏族人?那……那庄园为何落败,他们人呢?”

小伙计摇头道:“人?都死了!二十年前被不知哪里的一帮贼洗劫抢掠……唉,实在惨的很,那时候我还小呢。”

阿弦道:“可……他们家里是不是有个出嫁的姑娘?”

小伙计闻听,后退几步:“您……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周围众人也都如白日见鬼,一个个似要夺路而逃。

阿弦看一眼英俊,道:“我……路上无意中听人提过一句。”

小伙计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吓了我半死,还当你也遇见那鬼嫁女了。”

阿弦口干:“鬼嫁女?”

小伙计啧道:“那年冬天,正是刘家一位长姑娘出嫁的日子,风雪交加……也就是在那夜,他们全家被人所杀,后来,有人就时常看见山中有一队迎亲队伍,可是走近了看,才发现都是一具具鬼骷髅,为此吓傻吓死的人也不少,大家都说是那刘武周的族亲死不瞑目,才在山中作怪,所以传出这‘鬼嫁女’的故事,从没有人敢靠近那庄园半步,一旦黄昏开始就不敢再从那边走过。你们这样大胆,竟没被鬼吃了去,还全须全尾地跑出来……也算是命大了。”

第81章 说的好

草草吃过了早饭, 重又启程, 路上,英俊便把有关刘武周的种种详细告诉了阿弦。

刘武周起于隋末群雄割据之时, 原本出身富豪之家,早在他少年时候, 他的一位兄长便曾告诫:“你若仍任意妄为,所交非人, 将来恐怕祸及家族。”

谁知竟一语成谶。

刘武周原先在隋朝为官,后反叛投靠突厥,他借助突厥之力扩充地盘,并接受突厥册封,称为“定杨可汗”。

后刘武周自称帝,并引兵攻打雁门, 连连取胜。

他志得意满,忘乎所以, 于武德年间挥兵南下, 一度攻打到平遥,介州。

那时候唐军节节溃退,刘武周兵临晋阳,占领山西大半, 搅乱了大唐半壁江山,甚至高宗亦惊慌无措。

但刘武周也很快遇上了他的克星,那就是太宗李世民,两人几度交战, 刘武周最终不敌,仓皇往北投靠突厥,最后却被突厥杀死。

因刘武周的种种所做,他的昔日族人也受到牵连,大部分人为避祸被迫逃离旧地,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阿弦听罢,摇头叹息:“这刘武周倒也是个能人,如果不是遇上了太宗,恐怕这天下谁属还不一定呢。”

英俊笑道:“刘武周首尾两端,有勇而无谋,见利而忘义,注定无法成事。又岂会是太宗的对手。”

阿弦咋舌:“可他当时却的确席卷了大唐半壁江山,若是个无能之人,又岂会做到这般地步?”

英俊淡淡道:“刘武周的连胜,并不只是看他个人才能如何,当时也有天时地利之因,他先有突厥之助,后又有宋金刚带兵投靠,且当时大唐所派的齐王殿下……因要夺功,轻易冒进,才失了先机,后又连续用兵不当,导致兵败如溃。”

因涉及武德间旧王之争,英俊未曾细说,但齐王李元吉当时镇守并州,荼毒百姓,虐待兵卒,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中只剩下一点“地利”而已,最后连败,也是意料之中。

阿弦不知这些详细,听得发呆,琢磨半晌才问道:“那太宗的确是个不世出的天纵君王了?”

英俊道:“那是当然,太宗英明神武,可谓不世出的明君。”

阿弦皱眉,低头想了片刻,忽地低声问:“那、那现在的皇帝陛下呢?”

英俊不答。

阿弦着急:“阿叔怎么不说了?难道皇帝不是个明君?”

“胡说,”英俊笑斥了声,“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你不可乱说,尤其是去了长安后,更是万万不能提。”

阿弦哼道:“尧舜从不怕被民非议,只有桀纣才会。”

英俊一怔,旋即微微扬首长笑数声:“说的好!”

阿弦问道:“阿叔怎么不回答我,皇帝到底是什么?”

英俊咳嗽了声,又过片刻才道:“这种话颇为大逆。但是阿弦,判断一个君王是否明君,就如同判断一个人一样,你且记得——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一时的成败荣辱沉浮起落并不打紧,是好是坏,百年后民间自有定论。”

阿弦长长地叹了口气:“要百年之后?我早就作古啦。”

英俊复一笑,却将头转了开去。

阿弦怏怏不乐。英俊忽道:“其实,还有一种更快的法子。”

“什么法子?”阿弦忙问。

英俊道:“有道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最快的法子,当然是你自己去看一看了,究竟是如何,你自己心中便有定论,大不必别人告诉你。”

阿弦咕咚咽了一口唾沫,耳畔有短暂的空白。

驴车缓慢向前,玄影跑的累了,便跳上车来,在阿弦身边儿乖乖趴着。

大概是听出阿弦情绪有些低落,英俊忽然道:“对了,关于刘武周,其实还有一件事。”

阿弦道:“是什么事?”

英俊道:“我在善堂的时候,听人说起,说是刘武周当初称帝之时,囤积了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有说他将那批宝藏秘密埋藏在某处,也有说他偷偷叫亲信运回了景城,交给了他的族人保管。”

阿弦起初惊诧,然后撇嘴道:“善堂里怎么会有人说起这些杂事,只怕是在酒馆内听见的。”

英俊忍不住嘴角又轻轻上扬,勉强止住,复转开头去。

被英俊这一句话,便将阿弦之前所想重又拨转到刘武周族人的事上来。

阿弦想着昨夜那鬼新娘,诡异的迎亲队伍,以及那荒废的庄园。虽然是在梦中,但她知道这鬼魂一定有什么话想要告诉她,但她到底要说什么?二十年过去了,那些曾参与劫杀的贼人就算还活着,恐怕也已经是年纪累累,且不知散于何地。

阿弦便问道:“阿叔,你说景城庄园被抢掠的事,会不会跟你听的这个传说有关?”

英俊道:“天道性命,圣人难言,我亦不得而闻。”

阿弦抓抓耳朵,叹道:“你何不留在桐县里继续当个教书先生,将来定然会教出许多状元郎。”

如此晓行夜宿,渐渐将到洛州,阿弦见天色不早,不敢再一味赶路,远望山峦,隐隐听得暮鼓之声,循声而去,果然看见一座不大寺庙。

寺僧见两人借宿,便请了入内,招待斋饭。

阿弦正吃饭中,听得外头有呼喝之声,跑到窗口看了眼,却见是寺僧们在习武。

阿弦匆忙扒了两口饭,便趴在窗口观望。

正看的入迷,听身旁有人问道:“好看吗?”

阿弦随口道:“是啊……”话音未落,转头看去,却见是英俊不知何时来到身边。阿弦道:“当初还是陈基哥哥教了我几招呢,可惜我所学有限……”

她看着眼前虎虎生威的武僧们,眼中流露惊羡之色:“当初有‘十八棍僧救唐王’的故事,少林武僧天下闻名,现在还不到少林,便已是这般威势了,令人好生羡慕。”

英俊道:“少林的武功走的是刚猛一路,只怕不适合你,不过你身子虚,若是练习些《易经》《洗髓》等的内家调息法儿,却是最好。”

阿弦忙道:“我可以么?”

英俊笑道:“那是少林的不传之秘,你想学也学不到。”

阿弦顿时失望,英俊却又道:“不过,你若是想强身健体,我倒是可以教你些招式,只要每天勤加练习,你的身子定然会比先前好的多,又……或许可以有些防身之用。你想学吗?”

阿弦立刻点头如鸡啄米:“想!”又问:“阿叔怎么会这许多?”他不是失忆了吗?

英俊道:“机缘巧合……忽然就想起来了。”

阿弦催促:“那阿叔快快教我。”

英俊笑道:“那也不是这时候,众目睽睽地,你能安心练习么?”

自此之后,阿弦便将此事记在心中,次日清早儿她便爬起身来,将英俊摇醒:“阿叔,这会儿静悄悄地,你教我吧?”

天尚未明,室内光线暗淡,依稀中英俊笑了笑:“哪里就这样着急了,又不会变成武功高手。”

阿弦道:“你答应我的,不许赖。”将英俊从床上扶起来,又给他将挂在旁边的外袍取了,英俊忙制止道:“你去打水,剩下的我自己来。”

阿弦果然便手脚利落地去了。

两人所住客房在后院僻静地方,山寺偏冷,开门一阵寒冽空气,夹杂着潮冷的白雾扑面而来,不远处的殿寺远山等都笼罩在浓雾之中,恍若平地消失。

英俊拂了拂衣袖,道:“我看不见,只能听你的动作风声,你不要着急,我先给你慢慢地演一次,你能记多少就记多少。”

阿弦一口答应。

英俊将袍子撩起,踱下台阶走到庭中。

正值严冬,远山跟庭树上都挂着雪色的白霜。

空山古刹,迷雾晨钟,阿弦站在檐下,望着眼前人影腾挪转移。

她只看见英俊雪色的麻袍,在那层层晨雾之中飘拂翩然,颀长潇洒的身形犹如雪中的仙鹤,清绝出尘令人倾倒。

他刻意将每一招式都放慢,阿弦也的确都看得再清楚不过,然而到最后,她回顾方才……

英俊收势问道:“你记得几招?演给我看看。”

阿弦想了想:“一招也不记得。”

英俊一愣,迟疑问:“我演习的太快了?”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慢的速度了。

阿弦摇了摇头,仍有些沉浸在方才的目眩神迷中难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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