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对上温潇的眼睛,心里忽然很是难受。
她不知怎么就很想说给温潇听,虽然温潇不能算是她的朋友。
“其实我和老孙之前有过一个孩子。”她低声道,“也是女儿,和左乔一样可爱乖巧。”
温潇听到她说之前,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肯定没有之后。
“她叫什么名字?”
孙夫人笑了笑,用怀念的口吻道,“孙念喜,起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和老孙都希望她这一辈子都能安康喜乐。可是——”她沉下眼眸,声音轻轻的发颤,“可是她在四岁那一年就离开我们了。”
温潇哑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安慰孙夫人,可这种事情,这种时候,孙夫人或许已经不想听到安慰的话了。
“念喜走了之后,我有一段时间根本就没法生活,也没法工作。我每天都躲在自己房间里哭,如果不是老孙在那段时间里不停地开导我,我可能这一辈子都会陷在痛失爱女的阴影里。”
孙夫人低声道:
“左夫人,我们都是做母亲的,你知道那种失去孩子的感觉。念喜的离开是我心头永远的伤,永远都痊愈不了。更让我自责的是,她会离开,是因为我——”
说到这里,她就哽咽了,根本就说不下去。
温潇连忙抽了纸巾给她,心里想这个人世间真的太不容易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和心里的伤,每个家庭都不能十全十美。孙教授和孙夫人这么恩爱般配,却也有这样的伤心事。
孙夫人用纸巾擦了擦眼泪之后,像是狠下心,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念喜是在一岁的时候被检查出一种罕见疾病的,医生说这种疾病通过母系家族遗传,在xx染色体中产生病变。
如果她是男孩,她就不会得这种病,但她是女孩,她是因为我才得这种病的,因为我的基因不好,因为我家族这边有缺陷,所以她才那么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在这之前,我以为死亡是很快的事情,可看到她离开我,我才知道死亡是最缓慢也最残忍的过程。三年里我看着她的生命力一点点消失,无论什么药物,什么治疗手段都救不回她的命,都不能让她好一点,我知道了绝望是什么感受。”
温潇听到她这么说,就深深地为她感到心痛。
“念喜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我真是恨透我自己了,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她。我甚至恨我的母亲,恨我的外祖母,我恨她们要把这种基因遗传给我,再由我遗传给我的孩子。我又恨老天,明明即便是有这种基因,总体发病率也低于千万分之一的事,怎么就让我女儿碰上了?为什么我就没事,我妈妈就没事,我外祖母也没事呢?最伤心的时候,我真的恨不得代她去死。”
说到这些时,孙夫人的目光沉重。
“老孙知道我的想法,就一遍遍地劝我,跟我说这不是我的错,我什么都没错。他说我们的念喜是回天堂去了,那里更干净。他说他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会好起来的。那时候不管我说什么,每天的态度有多消极,他都对我说,我会好起来的,他会陪着我,我们一定要好起来。”
在她人生中最昏暗的时刻,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刻,在她无数次想过去死的时刻,在她生命中的一切好像都失去意义的时刻,她的丈夫向学校请假,二十四小时的守着她。
如果不是他,她可能就真的走不出去了。
这之后她决定不再要孩子,虽然医生说发病率很低,但毕竟是会有发病的可能,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会再失去一次孩子的可能,就害怕的发疯。
而且对她来说,念喜是永远都不可取代的。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孙教授说了之后,她原以为孙教授会不乐意,会和她吵,甚至会和她离婚。就算他因为这个和她离婚,她也不怪他。但是他却只是平静地告诉她,对他来说,他的所有学生都是他的孩子,他的教学生涯也是他的孩子,所以不生就不生了,他这辈子有过念喜这个女儿也够了。
孙夫人又擦了一遍眼泪,看着温潇说,“从那一段最抑郁的时候走出来之后,我就告诉自己,既然连这样的事都经历过了,那我以后一定要好好活着,要活得精彩,不要再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她开始投入更多精力在自己的事业上,更敢拼也更敢冲。
她从原来的公司辞职,自己成立了室内设计工作室,开始到处揽项目,和陪着她一起创业的合伙人加班到凌晨,通宵不睡也是常有的事。
而在她拼命工作的期间,孙教授也给予了她很多支持。
他从来都不会像有些丈夫一样,指责她没有分配更多时间给这个家,他总是对她说,你想做什么都放手去做吧,你不在家的时候,都交给我就行。
家务活有清洁阿姨干,精神后盾有他,她就这样拼了三年,最后终于为自己的工作室打出了知名度。
现在她的工作室都有六十多人了,她作为老板和总设计师也不用那么忙碌,除了出创意和最后把关之外,其他的都可以交给手下的员工来做,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用来生活。
但她仍然不打算再要孩子。
她觉得像现在的这种生活状态其实很好,就在看到温潇带着女儿来学琴时,心里有些感慨就好。她已经失去她唯一的女儿了,所以她只想看一看别的母女都还好好地活着,这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慰藉。
“我每次看到左乔,都觉得她特别可爱,这次去华沙,不管最后的名次怎么样,对她来说都是人生的历练吧。”孙夫人微笑着把转移话题,又对温潇说,“我先生也经常和我说,说他在国内见过这么多琴童家长,你是他觉得理念最对的。”
有很多家长让孩子学琴,为的都是以后说出去好听的履历,还有国际奖项,现在愿意为了音乐本身让孩子学琴的家长是越来越少了,而温潇显然就是其中一个。
孙夫人每回见到她带着左乔来学琴,都在心里感叹,左乔的运气确实是好,能碰到这样的养母。
温潇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哪里有什么理念,左乔自己有钢琴天赋,自己愿意学琴,我就是想用尽全力支持她,给她提供最好的环境和资源,这就是我要做的。”
孙夫人点头说,“这就是最好的理念了,有多少家长都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