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湛双手抱胸,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说出的话却像子弹一样有力:
“左先生当然不认为温潇需要休息了,毕竟你没有心疼她的能力。对你来说,只要你自己的需求能够得到满足,别人是死是活,你一点都不在意吧?”
左愈的目光冷了又冷,但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在那双如星空般冰冷又深邃的眸子里,我总是找不到任何脆弱的情绪。
对我,左愈冷硬得像一堵绝不让路的墙。
即使是对他满心疼爱的温潇,他也从不流露出任何迟疑。在任何人面前,他都是笃定又自信的。
只有极少数的几次,他在我面前崩溃般爆发,又在爆发后露出过脆弱的一面。但他的脆弱,只是受伤的恶魔,只会让他更加危险。
我彻底怕了他。
三年牢狱,无尽的折磨,死到临头——
这些已经彻底带走了我对他的全部爱意。
只剩下恨,和麻木的痛。
心里的某一处仍在钻心的疼,我时常发了疯般想远离他。
“我内心的感受,无需向不相关的人解释。”
面对楚湛诛心的责难,左愈以一贯的冷漠和高傲姿态回敬了他,然后,用命令般的口吻对我说:
“温潇,把你的手给我,我要请你跳舞。”
他说这话的口气,不像是要请我跳舞,就好像是上级领导在命令自己的属下一样,不容分说。
“对不起,我不想跳舞。”
但是,我出乎自己的预料,没有答应他。
一直被他强迫着,挟持着人生,我也会有脾气。
掉头就走,我没有看左愈那难看至极的脸色。反正,不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对我温柔的笑。
这个盛大的舞会之夜,在一片喧闹之声中缓缓落幕。
“你就这么厌恶我,连一支舞都不愿意跟我跳?还是说,在你的楚少面前,你羞涩得连手不愿意让别的男人牵了?”
回左宅的路上,左愈拽紧我的手,在我耳边嘲讽道:
“以前不顾颜面勾/引我的时候,怎么不这么含蓄?如今倒是装起纯洁了。你往我的杯里下药时,为什么那样大胆?你准备什么时候,再往楚湛杯里下药?用不用我让沈助理给你准备好药?”
以前听到左愈用嫌恶的口气说我往他杯里下药,我会心里痛得难以言喻,会卑微地向他费力解释自己没有做过那样的事,哪怕明知他不会相信。
但现在,我的心却像是死水一样,他的羞辱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
平静地看着左愈,我露出破罐子破摔的平静笑意,淡淡道:
“左先生,是您想多了。如果我想和楚少睡觉,用不着往他的杯里下药,他愿意和我一起的。而且,他说他要和我谈感情,不是想睡/我,所以就先不用劳烦左先生让人给我买药了。”
满意地得到左愈震惊和痛恶的反应,我转过头,不再看他,将心里无限的烦闷与苦楚化为一句更不要尊严,更能让左愈生气的话:
“等到以后楚少对我不感兴趣了,和我没关系了,我有了新的目标,重新需要往男人杯里下药的时候,我再麻烦左先生让人帮忙。”
大概是我说的话确实太下贱,接下来的路程,左愈完全的沉默了,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
他的沉默,对我来说已经是绝望中的救赎。这样,我终于能得到片刻平静。
在左宅度过了沉闷的一晚,第二天早上,我换上了年小颜为我准备好的白领套装,化了一个简单的妆,遮住糟糕的脸色。
白衬衫配西装裙,加上一双标准高度丝毫不张扬的黑高跟,我将连夜打理过的乌黑长发挽起。镜子中的自己,看上去真像一个干练的职业女性。
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庄重的装扮了。
毕竟,今天是上任第一天。
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在上任第一天就向楚湛辞去负责人的工作,但即使只在这个位置上一天,也不能敷衍了事。
无论是出于信任,出于真心,还是出于消遣的快意,楚湛都曾把天堂送到我的手中,让我接管,他的心意和这份礼物的重量,都容不下我轻拿轻放。
“那个什么天堂会所,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上门的都是些急色的客人吧?你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年轻姑娘,他们如果调戏你,你该怎么办?用不用让左先生给你配几个保镖?”
年小颜看着我匆匆地把办公的用品放进手袋里,眨巴着眼,有些天真地问我。
我有些好笑地转过头,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真切的担忧,知道她是真的在担心我,而不是想讽刺我才故意这么说。我的心一软,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对她说:
“你想多了。能进得了天堂的大门,消费得起的客人,他们还看不上我这种档次的女人。天堂里有的是年轻貌美的女公关,不会有人注意我的。就算我倒赔钱,他们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这么说本是想打消她的疑虑,却没料到她愠怒地皱起眉来,嘟起嘴,不高兴地说:
“温潇小姐,你干嘛这么说自己,你的档次怎么就低了?那些愿意一掷千金的男人,凭什么就看不上你?你照照镜子,好好看一看自己,你长得一点也不丑,又不艳俗肤浅,哪一点值得你这么在嘴上糟践自己?”
她满含怒气的话,让我愣住了片刻。
这个才刚到二十岁的女孩,她是真的在为我说自己的口气打抱不平。
入狱之后的三年来,我经受了那么多明晃晃的羞辱,什么过分难听的话都听过,但这是头一次有人在意我的人格,觉得我不应该挖苦自己。
我忽然觉得,才认识不到一个星期的年小颜,她比温霏更像是我的亲妹妹。
“刚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能做得出那种恶毒的事情,有再漂亮的皮囊也没用,更何况,你那时候根本就没个人样,我就越发认定了你是个丑陋的女人。”
看着我,年小颜鼓足了勇气,却又藏不住羞涩的说:
“现在,别的那些佣人仍旧说你不会好意,心地恶毒,可我通过对你的接触,觉得你其实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坏,那么可怕。温潇小姐,如果你出狱之后从没听见别人对你说过正面的评价——
虽然我的话什么重量也没有,但我,我想说,你其实很漂亮,漂亮得闪闪发亮,不比任何漂亮女人差。”
说完,她的脸都红了,匆匆地撇过眼。
她这一瞬间的不好意思,却让我心里生出了温暖的感觉。
这是我的父母,我的家人和曾被我视为朋友的那些人,都从未给过我的温暖。
这样的温暖,左愈更是一次都没有给予我过。
所以我才明白,这或许被寻常人视为平庸日常的温暖,其实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垂下眼,我真诚地笑起来,对年小颜郑重地说:
“谢谢你,小颜。天堂是有严格规矩的正规地方,自然有能立足的安保措施,不会容许他们乱来。”
闻言,她再次用生硬的口吻教训起我说:
“有没有安保,你也不能不把自己当回事。只有天知道,听到你用那种自暴自弃的口吻说自己时,我心里有多难受。你也是好好的一个人,在女人最好的年纪,凭什么被那么说?没有人该被那么说。”
我哑然失笑,没有说反驳她的话,只是认真地点头,向她保证会更重视自己。
然后,我看到年小颜的眼睛亮起,闪烁着纯粹的没有经过污染的光芒:
“你知道吗,我在网上看到过王尔德的一句话,他说圣人有不可告人的过去,罪人有纯洁的未来。就算你以前做错过事,他们也没有资格一棒子打死你。别的佣人都说你去工作只是要用新的方式作妖,但我觉得你这么做很棒。”
她没有使用任何和人交谈的技巧,只是一味地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没有掩饰,没有保留:
“我之前说天堂是声色之所,里面都是乱七八糟的人在胡闹,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后来你那么跟我说,我一想,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对。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没有权利轻视别人的尊严和工作。而且,你好不容易能得到这个机会,一定非常重视。”
抬起头,用力地看着我的眼睛,她非常认真地说:
“温潇小姐,你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干啊,我知道你配得上更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