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左愈同时看着左老先生,放下手里的酒,都不说话了。我心里有些打战,因为能让这位老者说话的事,一定是大事,否则入不了他的法眼。就在我紧张之时,在餐桌下,左愈的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我的,像是要给我安慰和力量。
“之前我没回沪城时,听说过你们前两次办婚礼时出现的差错。”
左老先生轻轻地叹息一声,低声道:
“那可真是两场闹剧啊。你们两个孩子,做得都不成熟,白白让那些外人看了我们左氏的笑话。我知道,你们都是性情中人,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但那次婚礼,是我心头的痛。”
说着,他缓缓地抿了一口杯里的酒,才接着道:
“所以,这一次,我想让你们再办一次婚礼。这回,我希望你们的婚礼能浪漫美满,起码不要在还没开始时,就结束了。”
闻言,左愈和我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的,都是深沉的悲痛。上一次婚礼之所以会闹成那样,是我和左愈之间的沟通出了差错,那时候的他,只知道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而我也自以为时日不久,硬是要顶风作浪,当场给左愈难堪。
“小潇,这话我说得你可能不爱听,但爷爷跟你是坦诚以待,愿你能看在我真诚的份上,原谅我的轻率。”
左老先生和蔼亲切地看着我,沉声道:
“阿愈是我唯一的孙子,我独生女的独生子。我想看到他这辈子能风风光光地结一次婚,娶到他真正的心爱之人。眼下,我同意你和阿愈的婚事,就等于是把阿愈交给你了,我希望你能多多包容他,容忍他身为男人的轻率而无知,容忍他强制你意愿的霸道。你们以前发生过很多误会,很多挫折,但从今日之后,我希望你和阿愈能像真正耐得住风霜的夫妻一样,彼此支持,白头偕老。
一场婚礼,就是我送给你们的最后礼物。”
说完这句话,左老先生做了个向我们敬酒的姿势,然后将自己杯子里的酒一干二净。他脸上历经风霜的笑容,让我看得有些于心不忍。这样一位老人,在亲眼目睹了他女儿和女婿的不幸婚姻后,还愿意相信我和左愈的一生会顺遂,仅仅因为左愈只看中了我一人,他的智慧,绝非常人能理解。
“为了真爱,我们总是愿意冒险。这样的冒险,很多人都以为不会有好结果,所以他们也认为,没必要。但我总是觉得,人活在世上这么一遭,就是要非如此不可的。我也愿意相信,我的阿愈遇到的是难得的好女孩,她会和他,此生幸福美满,活成世人眼里的神仙眷侣。”
左老先生笑着说,他脸上的褶皱,告诉我,他这一生所经历的,绝非普通人能想象。
我和左愈再次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站起来,给左老先生敬酒一杯。他微笑着饮下我们的酒,然后又对我们淡淡道:
“阿愈,小潇,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吧,什么时候,我能参加你们的婚礼?”
他说得真切,倒让左愈皱起了眉,有几分不乐意道:
“爷爷,你说得好像你很着急似的,你是能长命百岁的,想什么时候看我和温潇结婚看不成?怎么好像说得你就迫不及待了似的。虽然我和温潇,也确实迫不及待要再办一次婚礼。”
闻言,左老先生轻轻地笑了一下,微微摇头道: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们。”
听到这里,我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果然,下一刻就听左老先生直言不讳道:
“阿愈,爷爷陪了你二十多年,还想看着你十年,二十年,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天不如人愿,爷爷陪了你这一程,岁数也到头啦。”
左愈皱起眉,极为少见的情感外露,他立刻道:
“爷爷,你瞎说什么,你老长命百岁——”
但左老先生却在他说完之前,就慈爱地笑着打断他道:
“有件事一直都没来得及跟你说,因为这段时间,我们左氏过得太不如意了。但现在,看到一切都步入正轨,这件事再瞒着你就不好了,是时候该跟你说了。”
话音落下,左愈眉头紧皱,我看着他,又看向左老先生,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阿愈,爷爷得了晚期的骨癌。”
左老先生望着左愈,苦笑道:
“是爷爷不争气啊,这一辈子只剩下你这么一个疼爱的晚辈,却早早地就不能陪你走完这一生了——”
闻言,左愈握着叉子的右手开始剧烈颤抖。他一句话都没说,可无声胜有声,我就像能听到他的心声一样,为他感到难过。
“祖父——可是,可是您今年才七十岁。”
许久之后,左愈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也在颤抖着。我看到左老先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耐的痛苦,然后听他道:
“是啊,我也以为我还年轻,可以再陪你走一段路。但这个世界却无情地告诉我,只能是如此而已了。阿愈,你不要怪爷爷,人各有命,不过如此而已。”
我看着左愈低下头,垂下眼眸,罕见的露出脆弱模样。正在心里心疼他,想要安慰他,下一刻,却在我什么话都没说出口时,听到左愈沉声道:
“好,爷爷,我和温潇会在近期再次举办婚礼。爷爷,我会让你知道我的一切都步入了正轨,让你再不会把我当成孩子操心我。”
这一次的婚礼,不只是为了左老爷子,也是为了我和左愈自己。第一次的婚礼,变为我单方面的悲剧。第二次婚礼,因我的逃离沦为闹剧。可这一次,我们却都认了真。
三次婚礼,都是在那家哥特风格的小教堂举办。
“你对这家教堂情有独钟吗?”
终于,我忍不住对左愈问出心中的疑惑。我不明白,为什么左愈三次婚礼都会挑在这个教堂。第一次结婚的时候,我刚出狱,以为他想整我,才会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教堂。
第二次结婚,我以为他是为了弥补第一次的遗憾。
可这一次,为什么不重新开始?
“你不知道吧,”左愈看着我,温柔地笑道,“我总是把结婚的地方选在这家教堂,因为这里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教堂。每当她有些疲倦时,就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静静地待一会儿。她也带我来过这里,我还记得她说,她希望将来能看到我在这里成婚。”
听到这个理由,我终于理解了左愈对这个教堂的执念。
“温潇,我想让你穿妈妈穿过的婚纱。”
左愈的眼里满是笑意,他抬起我的下巴,轻声道:
“那是她上个世纪订做的婚纱,我一直保留着,后来让人送去改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