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胭娇嗤笑一声,“能通心意便都算——你满意了么?”
顾南章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开口,转身走了出去:
在这人面前,他一开口就似乎跑题,说两句便似乎离题万里了……今日明明来不是想说这些,却又莫名其妙乱了章法。
倒不如不选择说,而是直接做篇文章。
……
到了殿试,顾南章脑门上果然带着淡淡的一块青。
即便那晚小厮急的拿着热巾子敷了又敷,到底一早起来还是留着些淡淡的青色。
小厮急的快哭了,顾南章却并不在意。
殿试上,他心里还带着昨日在沈胭娇面前由于跑题而窝着的气,因此到了天子问完,诸公卿奉旨例询时,顾南章引经据典舌战群儒,将那点气全都宣泄到这点策论上了……
天子本就病重,强撑病体来完成这次殿试,见识到顾南章的才华时,精神都似乎好了一些。
不同朝臣心中反应自然不同,面上却一致附和天子,赞不绝口。
顾南章不卑不亢,他心里之前存着点气是有的,可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他中了会元,本就站在风口浪尖上。
若是一味退缩,反而让奉旨主持这次大试的二皇子面上不好看。
这般才华初绽,得天子赏识,不但能让二皇子面上有光,且还能堵住想要毁谤之人的幽幽众口。
此时有人指出顾南章额上青了一块,属于失仪。
顾南章坦然解释,说是昨夜为了准备今日殿试,通宵看经史子集……结果一个瞌睡,额头砸在了桌子上。
天子呵呵笑了起来。
群臣也都一笑。
就连二皇子也有些忍俊不禁。
本来能就此得一个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号,虽说名声好听,可到底有失轻狂了些……
如此这一番解释,却又透出此人性情坦率,不求声名,实为难得。
“此子何须这般坦诚,”
天子气息有些虚,但吐字还算清晰,“不过人才难得——当得今科状元郎。”
原本,殿试先例,这长得极为俊秀的人才,都会特赏一个探花郎。
初见顾南章生的隽秀,本也这般打算……
可此时却觉得,他既不求什么浪得虚名,何必一定要将他这个会元,压到探花郎上去?
状元当之无愧。
之后天子病体有些支撑不住,殿试草草结束,余下由几位殿中大学士完成了流程。
但今科状元已定,红袍着身,跨马游街之类……本朝也是一样环节,连赐宴,依旧都称琼林宴。
短短半日,无数京中百姓,看到了今科状元的真颜。
“老夫活了七十多,”
京中一位老人看到,感叹说,“第一次见到真如文曲星般的状元郎——”
比及上一次那状元的模样,再上上次……
哪一次的状元,都比不上这次的状元郎呐。
这才是文曲星啊,谪仙也不过是这般容貌气度吧?
京里权贵家族也都羡慕嫉妒,这状元郎名花有主,还是天子曾赐婚的,再好也联姻无望了。
可联姻无望,往状元身边塞个人,怕不是没有一点机会。
一时间,京里的一些有心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六王爷府上,魏雨桐气恼地摔了一个茶盏。
上一次她已经摔过一次了,就是她挑出来的兰宝儿送过去,结果顾南章连人都没见,就拿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人丢到斋院里去了。
这一次,她是恨顾南章这人,竟然中了状元。
本来六王爷之前还隐隐说过,他笼络的一个人,这一次有望推成状元……顾南章长得好,到时可以往探花郎上推——
谁知还是让顾南章得了状元。
她沈胭娇凭什么是状元夫人?
还矫情兮兮地跑到庄子里,做什么孤守三年的样子惹人怜惜?
可恨她在六王爷府上,虽得六王爷宠爱,也是拿她当侍妾来待的……可王府里,一直都没给她侍妾的名分。
王府上下,如今还称她是“魏姑娘”。没办法,王妃家世根基在那里,王妃不开口,六王爷也不去勉强王妃……
只哄着她。
可她在六王爷面前却不敢过分求名分,得宠便要知分寸,好在她也不求这一朝一夕,日子长着呢,当六王爷用不着王妃娘家的势力时,王妃早晚失了宠。
“姑娘莫恼,”
魏雨桐的心腹嬷嬷,笑着一边命人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一边小声劝道,“一个状元在王爷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说着笑了笑,又道,“先前姑娘让我留意的……那个韩府……今日府上已经被兵围了——”
魏雨桐眼中一亮:“当真?”
想到先前在王府见到那韩夫人时,那韩夫人对她们这些侍妾的脸色……魏雨桐勾唇笑了笑。
不止如此,先前她被魏夫人带着一起进京时,曾在元洲那一截,与韩府上两位从外家回京的姑娘同乘一个大船。
那时,当那韩大姑娘得知她只是魏夫人一个远房没落亲戚时,那看她的眼神都是鄙夷……
还将用过的一个胭脂盒送她,说什么怕是她没见过这等京城里的好东西。
呵。
魏雨桐此时先将对沈胭娇那点嫉妒压了下去,一笑对着嬷嬷道:“等着罢——等她们被发卖的时候,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去。”
第63章 问妾
这两天京城里, 先后两件事成了热门的谈资。
一个是新科状元的容貌,以及相关他天子赐婚、夫人佛前发下孤守三年誓愿的传闻,一桩桩都叫人觉得十分传奇。
二是刑部尚书犯了事, 尚书本人被斩, 府上被抄家。
真真一边繁华簇锦般叫人艳羡心热, 一边却又锁枷加身令人叹息冷定。
京巡营将韩府一围,里面顿时先是一阵死寂, 继而不久后便传来哭声震天。
街上早清了闲杂人等, 只有来回兵马呼喝。
韩府是大府, 府上几百口人。
韩尚书被斩,余下韩家男丁被流放边关, 成了苦力。下人仆妇们不必说,本就是韩家的家奴, 则被统一发卖了。所得银钱,也算在抄家之资这一类目上面。
韩家女眷, 则先被羁押,十日内充作官奴发卖。十日内发卖不了的, 连教坊司都不入,一并流放劳军。
这也是因韩家之前消耗或隐没了些资产, 无法追回,使得官家大怒。
由于这次并未株连九族,韩家还有一些姻亲或者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韩家女眷落难,想来会有人来花银子买去……
便有了这一出。
所得银钱, 自然一并算入抄家资产之内。
此时羁候所内, 一脸沧桑憔悴的韩夫人,看了看一屋子哭得都哑了嗓子的众人, 小声向贴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女儿道:“一旦劳军,不如去死。”
这都不用说,女眷去劳军,那是生不如死。
“母亲,真没有亲朋买我们出去?”
大姑娘韩玉荷不甘心道,“若是有人肯买我们出去,也有一线生机。”
韩夫人苦笑:“世人都是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的。且这次发卖,官家是为了在我们身上最后榨一笔,这银子,咱们之前交付托管的那些首饰都卖了只怕也不够——”
之前她们也都分批将一些首饰银票费尽心机交付到了一些亲朋手里。
可是,一旦落难,谁能保证别人不昧了这些东西?
世态炎凉,那些所谓的亲朋,这时候不嘲笑已经算好了,还能多指望他们救助么?
就算有良心不昧已是万分难得,反倒人贴钱来买走她们,那真真没有多少希望了。
“便是买了我们出去,”
韩夫人静静道,“也是一辈子的官奴,赎身是没可能的,只能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受人践踏欺辱——不如一死了之。”
韩家的案子并不是冤案,不管谁做了皇帝,都翻不了案。
“母亲说的对,”
韩二姑娘小声道,“我当初就听母亲的话,备了点东西——我不想苟活于世……这东西,母亲与姐姐要不要?”
她备好了毒。
这羁候所她一夜也不想待。看那看守的兵卒,在推搡她们进来的时候,黏兮兮的视线就在她们身上来回扫视,怕是今晚难得清白。
听了韩二姑娘的话,韩夫人泪水直流下来,默默点了点头。
韩大姑娘却脸色一白,不甘心道:“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韩夫人摇一摇头。
不过她也没多说,这时候,死或者活,她也劝不了了。
韩二姑娘悄悄将一点粉末递给韩夫人后,而后毫不犹豫,直接将余下的一口吞了下去。
韩夫人也没迟疑,泪眼又看了看两个女儿,一咬牙也吞了下去。
韩玉荷惊惧万分看着母亲和妹妹去了,一时间吓得都快晕了过去……可到底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