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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四年前,郦清江病逝,三千凤卫由他的三大弟子路过、云朝颜、齐小观共同掌管。大师兄路过温厚沉静,三师弟齐小观年轻放旷,独第二弟子云朝颜,虽是女儿身,武学才识却胜过师兄师弟,更兼出身高贵,遂成为凤卫的实际掌管者。

夜剑雨回风(七)

朝颜虽然只是云皇后义女,却是云皇后亲自哺育过的。

当年云皇后产下八皇子,不幸再度夭折。据说,太医早先便已诊出,以云皇后的身体状况,那将是她的最后一胎。

云皇后伤心欲绝之际,郦清江将未满月的朝颜带入宫中,交云皇后抚育,聊慰失子之痛。

隐隐有传言,朝颜可能是郦清江的女儿;又有人说,庆嘉帝也如此宠爱,说不定是皇帝的私生女。

不论如何,帝后膝下多出一个小女孩儿,并不会影响到任何人。因庆嘉帝并无皇嗣而心存他念的皇室宗亲,对朝颜也都笑颜相迎,竟将她当小公主一般捧着。

朝颜周岁,庆嘉帝让其随皇后姓云,并赐封郡主;又隔一年,郦清江认为其天姿灵慧,骨骼清奇,怕宫中锦衣玉食反不利于其成材,遂将其带出皇宫亲自教导,于山野间与其他弟子及凤卫们一起学文习武,继而让其顺理成章成为凤卫之首。

两年前,宫中惊变,太子宋与询病逝,朝颜郡主随之失踪。

传闻,朝颜失踪第二天,齐小观曾怒闯云皇后所居的仁明殿,后被大师兄路过强行带走。

没有人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人们所看到的,是朝颜失踪后,路过、齐小观带三千凤卫一齐退出杭都,散居于绍城、路州、台州一带。

以凤卫曾经的背景,济王能请得齐小观出手帮忙,倒也不算意外。

***

韩天遥正沉吟之际,十一房中有点动静,似乎是张椅子被撞翻在地。

纵然双眼涩滞,他依然能看到门缝里漆黑一片,显然没点灯烛。想来窗扇破开,风雨交加,那烛火也不容易点着。

正微微皱眉时,门外风雨里,忽有人懒懒说道:“事儿完了没?走啦!”

那声音年轻清朗,穿过秋夜风雨,居然不改其阳光般的倜傥和明亮,令人闻之心神一畅。

蔡扬忙行到廊下,拱手为礼道:“多谢齐三公子援手!韩公子已安然无恙!可惜来袭之人都已脱逃,不然倒可审个明白……”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小心地觑向墙头上的那人,却是在猜测那人有没有截住几名杀手。

墙头上一人散漫而坐,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却提了盏精精巧巧的琉璃灯笼,正举高向院中照着。那琉璃灯不畏风雨,很是明亮,不但将院内情形照得清清楚楚,更照出他洒脱俊秀的一张面容,居然是个年未弱冠的少年。

可惜,琉璃灯再亮,也只能看到院内情形,以及点着灯烛的正堂里隐约的人影。

他再不知,另一侧的卧房里,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正立于黑暗的窗畔,沉默地凝望着他。

一双他记忆里总是浅淡明朗的璀璨双眸,黯淡得像此刻的天色,水光氤氲。

夜剑雨回风(八)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疑惑地又将眼前情形细细打量一番,才答向蔡扬:“那些人……真是杀手?跑进绍城府衙去了!你觉得我该追进去?”

蔡扬顿时变色,噤声。

齐小观却若无其事,向下方那些凤卫挥了挥手,“咱们回去吧,崔娘子那里,还烫着几壶好酒等着咱们呢!”

若是朝颜师姐在,闻得有好酒,只怕走得最快。

明亮如珠的眼眸便黯了一黯,旋即又浮上漫不经心地笑来,转身欲要离去。

韩天遥忽唤道:“齐兄请留步!”

齐小观果然顿了身,目光从韩天遥身上扫过,向他遥遥一礼,笑道:“韩兄抱恙在身,还是先调理身子要紧!小观这几日都在绍城,待韩兄复原,小观愿随时候召!”

他当日连皇宫都敢闯,分明亦是傲视王侯的不羁性情。但韩天遥名将之后,素有声望,齐小观竟不肯失礼。

***

一时齐小观带人离去,韩天遥垂头看向自己衣衫,才明白齐小观不肯逗留的原因。

匆忙遇敌,他未及穿戴整齐,只在素色的中衣上披了件深色大袖衫。此时浑身被*地沾着泥水,外衫松松散着,里面的衣衫则看得出大.片的浅色绯红,——分明在打斗中震裂了部分伤口。

以他此时的狼狈,的确不宜见客,也的确必须尽快清理伤处。

转头看向小珑儿时,她竟正对着齐小观等人离开的方向发呆,忽转头发现韩天遥正看向她,便干干地笑道:“这人长得可真好看!公子,你觉得呢?”

韩天遥答道:“没看清。”

确切的说,是看不清。

小珑儿很无趣,然后才发现韩天遥狼狈的情形,吓了一跳,连忙道:“公子,我去拿伤药和干净衣服!”

蔡扬也起身告辞,“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打扰公子了!我那边尚有些从济王府带来的上好伤药,回头遣人送来。”

韩天遥并不推脱,也不道谢,坦然道:“回头送到闻府即可。天明后我会搬闻府去。”

蔡扬笑道:“也好。此地已经暴露,难保那些人不会卷土重来。好在闻府还些人手,也不抵此地偏僻,韩公子不必太过忧心。”

韩天遥淡淡道:“我并不忧心。”

该来的总会来,忧心又有何用?若无从回避,只能迎身而上。

***

韩天遥换药更衣完毕,又让小珑儿打来热水敷住眼睛,卧在软榻上休息。双眼虽然还有些涩痛,看远处十分模糊,但总算恢复了部分视力。

他略略松了口气,不由又看向十一的卧房。

天色渐明,她那边却始终毫无动静。

那间卧房同样经历了好一场打斗,加上窗扇破碎大开,如今丝毫不曾收拾,难道她还能安然睡着?

夜剑雨回风(九)

两名闻家高手遇害,尸体被凤卫挪到了那边厢房里,用草席盖了。小珑儿的厢房正在隔壁,如今只敢干坐在韩天遥身畔,再不敢回房去睡。

韩天遥便道:“小珑儿,去十一屋里打个地铺,先将就着睡一会儿吧!”

小珑儿最是钦服十一的勇武,闻言忙应了一声,走到十一房门前,试着推了推,发现竟未闩上,赶忙推开,走了进去。

“十一夫人!”

她小心翼翼地唤着,张望着走了进去。

然后,便听她一声惊呼。

韩天遥心不在焉地依然拿温热的手巾敷着眼睛,闻声已翻身坐起,快步奔了进去。

走得急了,牵动几处伤口,裂疼得他踉跄了下,手在门边扶了扶,脚下却丝毫不曾停留,直冲了进去。

破碎的窗扇依然洞.开。

雨虽歇,风依然呼啸着涌.入。这屋子里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却连淡淡的血腥味都已被酒气冲散。

十一没在床榻上,没在椅子上,却顶着头乱蓬蓬的湿发,倚着墙角坐在地上,*的怀里兀自抱着个大酒坛子,竟已烂醉如泥。

韩天遥忙过去夺开酒坛瞧时,才发现偌大一酒坛已经空了。

若他没记错,这应该是昨晚宋昀送她回来时才带回的酒。

宋昀边抱着那酒踏入芳菲院,边向十一道:“柳姑娘,这酒虽好,但还算不得绍城最好的。明日我再带你去品另一家的好酒。据说,他家有陈了三十年的女儿红,只是轻易不肯取出待客。”

总是懒散冷淡的十一,居然很柔和地答他:“好呀!明日倒要去尝尝!”

十一是他韩天遥的妾,他却从不知道十一姓柳;当然,他也从未带她出去喝过酒,甚至没从没问过她买酒酿酒的钱从何而来……

韩天遥皱眉,俯身欲将她扶起,却在碰着她臂膀时,却听她痛楚地低吟一声,身体向后缩了缩。

他低头看时,虽视觉模糊,依然被自己掌心的那片通红刺了下。

忙抓过十一依然*的衣袖仔细看时,那边小珑儿已道:“公子,十一……十一夫人袖子上和地上都有血……”

“十一!”

韩天遥低喝,已有忍无可忍的怒意。

他将她拖起,丢到床上,吩咐道:“小珑儿,给她换衣裳,包扎伤口。”

小珑儿应了,忙要去收拾时,十一再三被惊动,半昏半沉之际只觉有人过来解自己衣衫,扬手一掌便击了出去。

饶是韩天遥眼捷手快,迅速将小珑儿拉开,躲过那当胸一击,小珑儿的胳膊还是被她手掌打到,顿时疼得直吸气,差点没掉下泪来。

十一觉出武者的凌锐之气,醉梦里亦警惕起来,竟强撑着坐起身来,再度击向意图靠近自己的“敌手”。

夜剑雨回风(十)

韩天遥皱眉,扬手便去抓她伸过来的利爪。

十一迅速闪过,胼指击向韩天遥几处要**……

两人一在床上,一在床下,竟然打了起来,惊得小珑儿忘了胳膊疼痛,揉了揉眼睛怔怔地看两人打斗。

二人都有伤在身,但十一身处的位置显然不那么有利,且醉酒后身手远不如平时利落,不一时便被韩天遥擒住双手,紧扣了压于枕上。

十一挣扎之际,受伤的臂膀已渗出更多鲜血,慢慢地濡.湿被褥。她终于因那疼痛而蹙眉,怒睁的双眸渐有了几分清醒之色。

韩天遥冷冷道:“十一,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乖乖听话,让小珑儿给你更衣上药;第二,我来服侍你更衣上药!”

十一恼怒地挣动手腕,韩天遥手边便继续加力,疼得十一低吟一声,瞪住他咬牙切齿道:“韩天遥,我救你还不如救一条狗!”

韩天遥愠道:“你的嘴还能更毒些吗?”

“能!你恩将仇报,猫狗不如!呸,当然不如我的猫,该说猪狗不如吧?”

“……”

看着十一鄙视的眼神,韩天遥眸光愈发冷。他看不大清她的容貌,却能看出她眼底的厌烦和嫌弃。

他再问道:“你打算让小珑儿为你更衣,还是让我为你更衣?”

十一挣脱不开,愤愤片刻,终于将目光转向小珑儿。

韩天遥这才松开了她的手腕。

此时天色更亮,他便能看出十一的右腕一圈青紫,兀自肿着,分明是旧伤。他忽忆起,小珑儿曾言,搬来的第一日,十一为他上药,他曾在剧痛之中捏伤了她的手腕。

如今再被捏上一回,旧日伤痕未褪,又该添上新的伤痕了。

他的黑眸沉了沉,转身向外走去。

十一握紧拳,忽唤道:“韩天遥!”

韩天遥顿住,却未转身。

十一道:“侮辱我的人向来死得很快!这是……最后一次!”

“哦!”

韩天遥居然漫声应了,然后迈腿,不疾不徐地向外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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