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建碑,顺带再建些什么也是理所当然。永远不要小瞧的大明人的基建能力,在神父乘船离开之后,柳娘立刻接管的澳门。拆除损毁的教堂和市政厅,重新建造民房。民众愿意信仰宗/教的,也能自己筹资修建场所,天主教、基督教、佛教、道教、妈祖……爱信什么信什么!但是,不会有任何一种宗教成为国教,国家政/治生活永远凌驾于宗/教之上!
一切顺风顺水,就等着朝廷正式下香山卫建制批文,香山县也要结束没有卫所的历史了。
林峰在护卫的簇拥下来香山县检查战后恢复情况,两人没等官员们汇报,先坐在书房里,单独谈了几个时辰。外面的人见怪不怪,黄柳和林峰还有桃色绯闻,单独待一会儿而已,大惊小怪做什么!
“朝廷是疯了吗?皇帝脑子有病是吧?”柳娘抖着手里的公文,气得浑身发抖,她在香山谋划这么久,打了这样一场胜仗,本以为要加官进爵,没想到朝廷居然给出这样的回复。
“擅启战端,祸延百姓,念初犯,不与追究。香山卫不可建,驳!”
“你喊什么,生怕别人听不见啊!”林峰低声嘶吼,“你问我我去问谁?朝廷有朝廷的想法,既然不让建,你不建就是。前些年没卫所不也过下来了。”
“你也说这种丧气话?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来哄我,现在澳门已经回都我手上,只要海贸一启,利润千倍百倍,引来的鲨鱼难道都是没有牙齿的吗?没有卫所,香山就是三岁幼儿抱金砖过闹市!”柳娘气呼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骂道:“你要做这个缩头乌龟,我是不干的!”
“我好心好意提前来报信,我倒成缩头乌龟了?”林峰也生气了,“我走还不成吗?”
“谁稀罕呢!”柳娘冷哼。
林峰气得转身就就要走,外袍下摆却被柳娘坐着。
“起开!”
“你走你的,管我做什么?”
“你压着我衣裳,我怎么走?”
“要走就走,别找这些借口!”
林峰突然哈哈一笑,“得了,大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你一般见识。”
柳娘这才起身让出他的袍角,笑道:“卫所是一定要建的!没有兵,和没穿衣服走在街上有什么区别。”
“我也想建,问题是朝廷不许啊!我都打听了,陛下现在根本不上朝,沉溺在后宫丝竹歌舞之中,朝廷大员、内阁辅臣想见陛下一面都难上加难,现在好多消息都是通过谕旨来的。陛下当真把天威难测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大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朝中大员对广东了解多少,对广州何曾看重,遑论一个小小的香山县?”
“我靠进士那年,陛下还亲自出廷,考校诸人,琼林宴还受了新科进士敬酒,怎么突然之间变化那么大?”柳娘问道。
“得,又问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林峰猛翻白眼。
“行了,我就是这么一说。你是个什么章程,若是肯老老实实接旨,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柳娘被怒火冲昏的头脑冷静下来,也知道林峰不会无的放矢。
“卫所、水军,必须要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既然朝廷不让,那咱们偷偷养如何?”
“怎么个偷法儿?”柳娘问道。
“张顺不是你的挂名大弟子吗?他在海外有规模弘大的商船,在海外靠近之地,建一军营,护卫过往船只,保护香山安全,朝廷也看不到。就算这有见不得人好的小人往朝廷递小话,钦差来了,隔着宽广无边的大海,他们能有什么法子?”林峰也是个胆大包天的,养私兵,这被发现了,以谋逆论处,诛九族!
“我要再想想!”
“想什么呀!你要是个胆子小的,不能先下手为强打得海盗个措手不及,不至于没有建制就敢先练兵,还有什么可想的?”林峰跳脚。光柳娘来的这段时间,他就看到了海贸给地方经济带来的巨大好处,让他放弃嘴里的肉,妄想!
柳娘之戏谑的看着他,不说话。
林峰马上就明白了,“好,好,想吧,你小子肯定憋着坏水呢!使劲想!”
已经相识这么多年,柳娘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信任林峰,想必林峰也一样。没有走到半路,各自为政,当真可喜可贺。
谈完之后,柳娘装模作样领着上司到海边码头、商业区等各处思考考察。宾主尽欢的晚饭过后,林峰被安排在衙门后宅。
柳娘婉拒了秉烛夜谈的好意,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他也没有偷懒,第二天一早,柳娘给了林峰一份新的朝廷谕令。
只见兵部批文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准建香山卫,千户所。核千户一、百户叁、总旗小旗按制,归辖广州府。”这是下千户所该有的规模和定制。
林峰抚摸着栩栩如生的花纹,羊癫疯似的跑到书房拿了放大镜来看,沿着印章的纹路一点点儿看过来:“看着和真的一模一样!你怎么办到的?”
“在翰林院又不是白呆的。”其实是做公主的时候,签署过很多新建、重建卫所的命令。
“朝廷不让建的命令你知我知,广州府在你掌控之后,以布政使大人的性子,不会管这些琐事。咱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光明正大的摆出来,谁能想到卫所建制是假的?”
林峰星星眼,原来还有这种操作啊!
“唯一的问题!”林峰竖起食指,装高深莫测,问道:“千户所可是正五品,你凭什么指挥江星移?”
“哼!我能建这个香山卫,自然能把他笼络在手,和品级无关!”
第195章 渔家傲
柳娘想到的是“中国人民督查”的旧闻, 在曾经那个信息发达, 世人普遍拥有判断能力的时代, 仍然有冒用国家机关名义的事情出现。与许多部门打交道, 从为未拆穿, 甚至纳入了财政预算, 也不知他们是怎样办到的。
如今这香山卫有大战功勋在前,沿海州县一清二楚,正式建制说起来顺理成章;有林峰这个知府做担保, 谁会想到它是假?灯下黑和反其道而行之, 柳娘信自己能应付过去。
“这事儿就你我知晓。”林峰确认道。
“难不成你还要广而告之?”柳娘保证不告诉第三人。
林峰一击掌, “干了!”
“那我去出任命书了, 江星移做千户, 百户由黄宇、丁石磊和陈顺担任, 你看可否。”
“丁石磊我知道,张顺的心腹。陈顺是谁?怎么突然冒出来了”林峰问道。
“本地人,是个有本事的,此次还斩首数十, 还是第一个登上海盗快船的人, 立了大功。不过乃是募兵。”
“这么说江星移手下一个直系都没有?”
“军队中可不能这么看,长官何须培植心腹,整个军队都是他的心腹。”
“呵呵……骗鬼呢!”正常情况是这样, 可周围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柳娘在,江星移不培植心腹肯定被架空。
“我可是守法良民啊,没事儿和江千户为难做什么, 人家品级比我高那么多。”柳娘挑眉,坚决不认这个罪名。只要江星移不违背自己的计划,她懒得与人结仇。
两人胆大包天定下这样的计划,之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果然,江星移在收到认命之后并不骄横,反而更显谦恭了。而且带了他的儿子江望来,请柳娘指导。
“此次海战中,这孽障斩首十人,还算有出息,没辜负某这些年苦心。还请大人不吝指点。”江星移拱手道。
“我不过文官,哪里武将的事情,既然斩首有功,自当按律授职,不知在军中任了何职?”
“先前跟着某任着小旗,现在拟做总旗。”江星移从怀中掏出请封的文书来。
柳娘不避嫌的接过,道:“近期军中要提拔一批新人,我看他就很好,不如做个试百户,也好为君尽忠。”
“当不得,当不得……”江星移还想推却,柳娘却直接在文书上批了试百户的任命,盖上大印。
见江星移惊疑不定,扬了扬手里的印章,笑道:“知府大人的私印,保证有效。”
江星移双手接过任命书,谢了又谢,方带着儿子离开。
今日江家父子却难得没有骑马,一同坐进马车,刚刚坐定,江星移问道:“怎么,服气了吗?”
江望长叹一声,苦笑道:“父亲说的对,是儿子看不清形势。本想着大战赢了,父亲也得了千户的职位,品级比县尊大人高了两品四级,怎么也不用受他的辖制。”年轻的江望甚至在心中设想,若是这个时候自己去求亲,先前势利眼的黄柳肯定忙不迭的把妹妹嫁给他,到时候他就昂着头不答应,也让他常常被人看不起的滋味儿。若不是舍不得草儿妹妹,他绝对要这样打脸。可惜这仅仅是少年人的意/淫,权势并不只体现在品级上。
“看他拿着知府大人的私印,就和自家碗筷似的,可见知府大人对其信重。今日我带去你亲字求官,也是试探黄大人对这桩婚事的态度。黄大人已经暗示了,回去之后就置办起来吧。当初也是你们两情相悦,日后过日子需得相互扶持,白头偕老才好。”江星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对他寄望甚深。
“父亲放心,我会的,我是喜欢草儿妹妹的。”江星移保证道。
“那就好。你也别记恨黄大人,不说黄大人对为父有知遇之恩,就是黄大人考验你,让你必须有所成就才能把妹妹许配给你,这事儿也是他占理。你们小年轻说话做事不守规矩,大人们少不得帮你们描补。你想想,若是你的妹妹、女儿,突然之间拉一个陌生男子,什么成就都没有,就说要成亲,你能应吗?且大人也未故意羞辱,万不可心里存气!”江星移叮嘱道。
“放心吧,爹!我都知道!”江望保证道。
有了柳娘首肯,江望不仅品级高了,顺带把娶媳妇儿的人生大事也解决了。草儿这些日子在家中十分听话懂事,本就是一家人,没听说过哪家女儿和父兄拌嘴几句,就老死不相往来的。柳娘十分愿意让草儿风光大嫁。
文有蒋鑫,武有江星移,在外还有张顺,黄宇扶持,香山自此进入平顺发展时期,柳娘无忧矣。
朝廷既然不承认海战这样的功勋,柳娘也不可能一辈子等着熬资历,只能想些朝廷能接受的法子——人口和赋税。
年终,林峰述职的时候,顺便把香山县人口赋税增长的事情报上去,按照规定,柳娘梳理成长升了正六品通判。因香山县县令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人接替,仿照几年前林峰的例子,柳娘依旧担任县令,只担一个六品的虚衔。
“来广州府已三年,终得升迁,总算不负当初破釜沉舟来广州府的决心。可惜当初承诺小妹代五品凤冠出嫁的话食言了,还请小妹勿怪。日后定当勤于政务,上报君王隆恩,□□小妹眷顾,为尔挣得五花诰命。”沈姨娘轻声慢语念着信,叹道:“我儿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夫人去了,我们母女随你哥哥出来,也能当家做主了。闺中日子过得舒坦,婚后也不愁。瞧黄相公对你何等深情厚谊,才二十出头就有六品官位,比你哥哥当初也强上不少。你接连守孝,难得他不嫌弃。派去的人回来都赞,嬷嬷也说如今身边连个妾室都没有,可见对你一心一意。儿啊,福气就在眼前,你可要好好保重才是。”
“咳咳……”半躺在床上的戚姑娘咳嗽数声,叹道:“人这一辈子,福气是有限的。我有幸生在富贵之家,得姨娘、兄嫂看重,又得了这般情深义重的夫君,此生当无憾矣。上天为显得公平些,才给了我这么一副破败身子。”
“又说胡话,年纪轻轻怎么总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的福气且在后头呢,日后凤冠霞帔,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沈姨娘轻声安慰道,“你不心疼我这亲娘,不心疼你哥哥嫂嫂并几个侄儿,总该心疼心疼等了你几年的黄相公吧。”
“心疼,谁都一样疼。”戚姑娘心中喟叹,姨娘不让她叹气,总说女儿家叹气会折损福气,可这福气乃上天注定的,怎么会随叹气而走呢。“姨娘,我想瞧瞧信。”
沈姨娘斟酌这女儿的脸色,把信递给她,叮嘱道:“就一炷香的时间,看过之后姨娘给你收着。别太耗费精神,山东的冬天还是太冷了,等开春就好了,到时候你也能亲自做些东西回礼。”
“嗯。”戚姑娘随意应了,迫不及待的把信接过来,看着熟悉的字迹,闻着上面的墨香才放心下来。
一炷香的时间不怎为何这样短,戚姑娘还没把信看完第三遍,沈姨娘就不顾她撒娇抽走的信纸,装进信封,放在了盒子里。那盒子一年一换,如今第四个盒子都快装满了。
戚姑娘看着那盒子出神,她刚刚定亲就遇上父孝,刚出父孝,又撞上嫡母去世,接连收四年,多亏定亲早,不然定会错过花期。即便这样,戚姑娘也十分愧疚,让黄郎等了好几年,孤零零一个人。
“听说黄妹妹要成亲了,我秋日里做的荷包和帕子,姨娘帮我选几份好的送过去。屋子里有什么金贵的也不要吝啬,帮我一并带给她。本以为我们还有相处的缘分,没想到不曾见面,就要分开了。”戚姑娘突然想起黄柳在信上交待的事情,着急表白自己的心意。
“儿啊,你放心,姨娘必会办妥当的。我儿的针线女红放眼整个山东也是数一数二的,黄相公看了必定喜欢。也是你这身子拖累,不然早就扬名了。”沈姨娘快嘴说完,才觉不恰当,想要补救,又不知说什么。嘴唇蠕动几下,终究什么都没说。
“姨娘放心,我总觉得我的运气没那么差,至少能等道做他的妻子,这辈子才算无憾呢。”戚姑娘望着书桌上放着的那几个大盒子,心中熨帖无比。
“好,好,你这么想就对了。”沈姨娘连连点头,让她躺下休息,慢慢退出了病房。
戚昌国今日下衙的早,午饭也回家来吃,见沈姨娘来了,问道:“妹妹今日可好些了,可有胃口?”
“还是和往常一样,只说些不详之语,我也不和你说了,免得伤心。”沈姨娘对女儿的病情十分担忧,道:“你总说在她面前不要露出哀容来,我听你的,就是看大夫也只说是调养身体。可这几年下来,她身子越来越弱,哪儿是我们不说就能瞒得住的。”
“那有什么办法,济南的大夫都看遍了,连回乡养老的老太医也请上门来,可妹妹这病只能调养!妹夫不是送了养身的丸子来吗?他是国手,医术不必供职太医院的御医们差,多给妹妹用些,兴许有效。”戚昌国也无奈。
“黄相公的药自然好,可越来越没效果,先前三天吃一粒,后来一天吃一粒,现在一天三次,一次三粒,也只能勉强保持清醒。”沈姨娘忧心忡忡,这明显就是身子破损得太厉害,药都止不住了。
“唉,我再写信给妹夫,让他再送些丸子过来。”
第196章 渔家傲
草儿出嫁的红喜字还没撤下, 山东就有仆人腰系白布, 千里迢迢来报丧。
“奴婢给黄大人请安, 我家小姐……去了!”来的是从小照顾戚姑娘的奶嬷嬷, 风尘仆仆, 满脸憔悴, 一见黄柳,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怎么会,我半月前才送了药丸子去, 上次不是还说能坐起来写字了吗?”
“本来是好些了, 那日大雪初霁, 小姐外出赏雪, 穿得厚厚的, 却仍旧着凉了。家里精心养着, 不敢怠慢,连老太医都请来了,谁知,谁知……请黄大人节哀!”奶嬷嬷哽咽道。
柳娘皱着眉头, 她早知戚姑娘身体不好, 也大胆推测过她的寿命不过二十五岁。结果她才不到二十岁就香消玉殒,仍然令柳娘心疼不已。柳娘把戚姑娘当成妹妹、女儿,好姑娘青春年华去世, 如何让人不遗憾。
柳娘也注意到了奶嬷嬷的称呼,以往她代戚姑娘过来送东西的时候,一口一个姑爷, 千里奔波不嫌劳累,真正的忠仆。此时突然改了称呼,没有主人家的授意,绝不可能。
“三舅兄是什么意思?小妹的身后事如何办?”柳娘哀戚问道。
奶嬷嬷哭得更大声了,未出嫁夭折的女儿,连祖坟都进不去,日后连个香火都没有,她一手带大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