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又到了去圃院给徐老夫人请安的日子,远远得看到徐朔继娶的小王氏,徐朔经不起岳父岳母的念叨,说服徐老夫人,让小王氏进了门;可小王氏并没有如成亲说得那样,会好好照顾姐姐遗留下来的女儿甜姐儿。
甜姐儿一直由孙桢娘照顾,和孙桢娘亲近,在徐朔和小王氏成亲后,搬回汀安居三日,就哭闹了三日,小王氏就借口心疼甜姐儿,让甜姐儿搬回了榴实院,仍交给孙桢娘照顾。并说服徐朔,“我和甜姐儿虽是姨甥,可相处时间太短,甜姐儿跟我不熟,等我们相处久了,我再把甜姐儿接过来。”
徐朔舍不得女儿哭,不疑有他,就同意了;可这一相处,就相处了一年多,小王氏一直没有接甜姐儿回汀安居;孙桢娘到是无所谓,就当多养一个女儿。
如今小王氏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更不可能接甜姐儿了,她明明还没有显怀,却做出一副大腹便便的姿态,一手支着腰,一支摸着肚子。
“大哥,你看二伯母,好像屁屁虫。”壮壮嘻笑道。
“臭小子,不许瞎说。”沈丹遐轻拍了下他的小脑袋,小王氏走路姿势是很难看,可以腹诽,但不能宣之于口,免得小王氏生气动了胎气。
壮壮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母子仨人在仆妇的簇拥下,在小王氏后面进了圃院,秦氏和彭昕都已经先到了,略坐了一会,孙桢娘带着甜姐儿和康康也来了;孙桢娘并没有因为生了康康,就亏待甜姐儿,仍视她为己出。小小的甜姐儿打扮的十分得体,身上穿着绣着如意纹的大红锦缎上衣,绣杏花的裙子,细细的头发用红色的发带扎着两个小鬏鬏,发带的尾端坠着小银铃,脖子上戴着赤金镶八宝长命锁,胖胖的手腕上戴着散发着莹润光泽的珍珠手串。
“甜儿过来。”小王氏平时不愿多管甜姐儿,但每回来圃院给徐老夫人请安时,会刻意表现一番,做出疼爱甜姐儿的样子来。
沈丹遐虽不耻她所为,但从没有出言嘲讽她,她想演,就让她演,徐老夫人还没有老糊涂,她这点小伎俩,骗不了徐老夫人。孙桢娘轻轻推了下甜姐儿的肩膀,示意她过去,不管怎样,小王氏才是甜姐儿的母亲。
甜姐儿转身扑进孙桢娘怀里,不愿过去;她年纪虽小,却已分得清,谁是真情谁是假意,细心照顾自己的是四婶,常送漂亮衣裳、漂亮首饰给自己的是三婶,而面前笑得假假的是自己的姨母兼继母。
孙桢娘轻轻抚着甜姐儿的背,歉意地对小王氏笑了笑,道:“甜姐儿早上醒得太早,现在有些犯困了。”
“四弟妹,孩子还小,不来请安,祖母不会怪罪的,你真没必要早早的把甜姐儿叫起来。”小王氏责怪地道。
“不是婶娘叫我起来的,是我自己醒来的。”甜姐儿扭头冲小王氏嚷道。
“甜姐儿,不许这么失礼。”孙桢娘弯腰抱起甜姐儿,低声道。
甜姐儿噘着嘴,搂着孙桢娘,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
彭昕突笑了一声,道:“四嫂和甜姐儿还真是亲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母女呢。”
小王氏脸色微沉,孙桢娘看了眼彭昕,撇了撇嘴,不理会。秦氏和沈丹遐不约而同,把头偏向一边,听而未闻。彭昕讨了个没趣,抚了下脸上的面纱。
说话间,徐老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在罗汉榻上坐下。行礼问安,五人坐回位置上,四个孩子则跑到徐老夫人,甜甜地唤道:“曾祖母。”
胖胖和壮壮坐在榻边,甜姐儿和康康爬上了榻打滚,一不小心,姐弟俩滚到了一起,抱着呵呵傻笑。徐老夫人笑着摸摸胖胖壮壮的头,目光看向秦氏,问道:“今儿怎么不把蜜姐儿抱过来?”
蜜姐儿是徐肐的一个姨娘生的,刚刚七个月。
秦氏笑道:“蜜姐儿有点拉稀,我就没抱她过来了。”
“这孩子怎么三头两头的闹肚子?”徐老夫人皱眉,“可是奶娘吃得太油腻?还是昨儿晚上受凉了?这个奶娘要是照顾不好,就重新换一个。”
“不管奶娘的事,是蜜姐儿身子弱。”秦氏尬笑道。
徐老夫人目光闪了闪,道:“九儿,拿对牌,请个擅长儿科的大夫,给蜜姐儿好好调理调理。我们徐家虽不是高门大户,但也不会亏待了自家的姑娘,任她病病歪歪的。”
“祖母请放心,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一定把二姑娘的身子给调养好。”沈丹遐欠身道。
“你和桢娘把孩子照顾的很好。”徐老夫人笑道。
言外之意就是秦氏没照顾好蜜姐儿,秦氏撇了撇嘴,她又不是孙桢娘那个傻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不贴肉,她才不想养个白眼狼出来,气死自己。
几人正说着话呢,徐老夫人瞄到一婆子在外面探头探脑的,蹙眉道:“有事就进来回,不要弄得那贼眉鼠目的,小家子气,不像话。”
那婆子只得走了进来,给各位主子行礼问了安,却吱吱唔唔的说不清楚;徐老夫人有些不耐烦,催促道:“有事就说,含含糊糊的做什么呀?”
那婆子一咬牙,道:“老太太,四爷被人杀死了。”
除了四个不懂事的孩子,其他人都惊呆了,徐老夫人不敢相信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婆子咽咽口水,道:“老太太,四爷死了,被人杀死在一个暗妓的床上。”
徐老夫人两眼一翻,向后倒去,她再不疼爱徐朝,那也是她嫡亲的孙儿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打击是巨大的。
“祖母!”
“老太太!”
众人惊呼,于嬷嬷赶紧上前去掐徐老夫人的人中。沈丹遐急声喊道:“快去请郝大夫。”
徐朝死了,死因和南缅国五皇子一样,被人摘走了心脏;与他死那个暗妓,死不瞑目,双眼瞪得大大的,面部呈现惊恐的表情,显然在死前,看到了极其恐怖的场面。
徐老夫人被大夫救醒,然而中风偏瘫了。
律法上规定官员不可嫖妓,但这事是民不告官不究,问题是徐朝和暗妓死在了一起,他不是嫖妓也是嫖妓了,更何况据老鸨子交待,徐朝包了暗妓三个月。
儿子死了,徐奎很难过,不顾公公的身份,把孙桢娘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没管好徐朝,让徐朝不愿留在家中,才会遭遇到这样的横祸……
孙桢娘任他骂,并不回嘴。
更让徐奎愤怒的是,他被御史弹劾了;身为礼部尚书,儿子却毫无礼仪廉耻,公然包养暗妓。而后一些陈年往事也被有心人给翻了出来,徐奎在原配身死不足百日内迎娶继室,继室不足十月产女等等事情。
墙倒众人推,徐奎这个礼部尚书是做不成了,凶杀还没找到,他被停职回家反省,至于要反省到什么时候由皇上决定。虽没马上丢官,可也跟丢官相关无几,徐奎在家里暴跳如雷,骂沈妧妧养子不教,养出徐朝这么个祸害了,死了还要连累他,全然不记得他这些年是如何宠溺徐朝的。
徐朝虽死得不光彩,但人死了,还是得让他入土为安,小康康也得穿着孝服,跪在灵堂上为他哭丧。沈妧妧卧病在床,无法出门,隐隐约约听到哀乐声,心中窃喜,是不是那个老太婆死了?只是她口不能言,没办法问婢女,以做证实。
就在沈妧妧胡思乱想之时,彭昕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听到哀乐声了吧?”
“嗬嗬嗬”沈妧妧发出怪叫声。
“听到了是吧?那你想不想知道死得是谁啊?”彭昕问道。
“嗬嗬嗬嗬嗬嗬?”沈妧妧用力地挺起脖子。
“想知道啊?”彭昕笑,“你觉得会是谁呢?”
沈妧妧眼睛亮了,老太婆死了!老太婆死了!
彭昕轻哼一声,道:“你在高兴什么呀?你以为死得是老太太吗?不是,老太太虽然偏瘫了,可是没有死,沈氏供奉的那个大夫,医术高明,把老太太给救过来了。”
老太婆没有死,哪死得是谁?
沈妧妧皱眉,着急地问道:“嗬嗬嗬嗬?”
“她们坏心眼的要瞒着你,我就好心告诉你吧,死得呀,是你的宝贝儿子徐朝,他被人开膛剖肚,挖走了心脏。”彭昕阴森森地道。
“嗬嗬嗬。”沈妧妧激动地在床上扭动。
“信不信随你,我没有必要骗你。”彭昕翻着白眼道。
沈妧妧受到了刺激,呼吸急促,彭昕冷冷地看着她,直到她喘不过气来,昏厥过去,才从房间里出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恨沈妧妧,认为她落到如今这个守活寡的地步,是沈妧妧害的,她想气死沈妧妧,以消心头之恨。
彭昕从房里一出来,伺候沈妧妧的两个婢女赶紧进屋察看,见沈妧妧面色发青,吓得边喊,“太太,太太。”一边猛掐人中。
另一个婢女忙跑去灵犀院向沈丹遐通报此事,沈丹遐闻之,脸色微变,徐朝死,对徐朗没有丝毫影响,可沈妧妧若是死了,除非现在战事再起,徐朗必须带兵打战,皇上夺情,否则徐朗就得为沈妧妧守孝。
“莫失,快请郝大夫去漪岚院。”沈丹遐急忙赶去漪岚院。
沈妧妧的房里,一如既往的满是怪味,熏得沈丹遐险些吐出来,顾不得那多,箭步窜到床边,见沈妧妧出气多进气少,面呈死灰色,急声问道:“怎么回事?”
“是五奶奶,刚五奶奶过来不知道和太太说了什么,太太就变成这样子了。”婢女后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贪五奶奶那一两碎银子了。
沈丹遐眉尖微蹙,大概知道彭昕和沈妧妧说了什么,才让沈妧妧变成这死相样子,这个彭昕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莫失把郝大夫请了来,郝大夫给沈妧妧诊了脉,边施针边道:“姑奶奶,亲家太太的身体不能再受刺激,再受刺激,大罗神仙下凡都救不了她,别让她再受刺激,或许她还能多活几年。”
沈丹遐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宛若半死之人的沈妧妧,道:“谢谢你郝大夫。”
郝大夫救醒沈妧妧后,开了药方,叹着气离开了。
沈妧妧冲着沈丹遐一顿怪叫,沈丹遐听不懂她说什么,道:“我不知道彭氏跟你说了什么,但是她这人嘴上没有把门的,你别相信她的话,不要动怒生气。”
这话让沈妧妧安静了下来,虽然她觉得彭昕所言属实,但她宁愿欺骗自己,徐朝没有死,是彭昕在骗她。
沈丹遐出了漪岚院,就去了彭昕的院子,彭昕正坐在廊下嗑瓜子,见沈丹遐过来,翻了个白眼。沈丹遐上前,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把太太气死了,你以为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彭昕捂着脸,从凳子上站起来,高声道:“也没什么坏处。”
“气死婆母是不孝,你就这么想被休回娘家,好再嫁吗?”沈丹遐嘲讽地冷笑,“你也不瞧瞧你这张脸,谁会娶个面丑心狠的女人回去?”沈丹遐气得口不择言,猛踩彭昕的痛处。
“你……我的脸会变成这样,还不是你害的。”彭昕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话,你的脸会变成这样,是你自作孽。太太病情加重,等四爷出殡后,你就去庙里住上些时日,为太太祈福吧。”沈丹遐言罢,拂袖而去。
“沈氏,你给你站住,你给我站住,我不去庙里,我不去。”彭昕追上前去几步,就被婢女给拦下了。今天一下没注意,就让五奶奶溜去了漪岚院,差点惹出大事来,还好,三奶奶没有追究她们的责任。
沈丹遐要送彭昕去庙里,没有送她和蒋奶娘去庄子里那么容易,彭家那边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晚上睡觉还在想这个问题,在床上翻来覆去;被她吵得也没办法入睡的徐朗,伸手将她搂紧,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是不是今晚我没弄你,你睡不着?”
“去你的,才不是呢。”沈丹遐羞地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哪是为了什么睡不着?”徐朗问道。
“为了五奶奶啊。”沈丹遐叹气道。
徐朗面露嫌恶,“她又起什么幺蛾子?”对这个表妹,他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