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让把吸管一同塞到齐欢手里, 并没有期待她有什么态度, 也没有非要她开口。就那么短短两句话之后, 他走出小卖部, 和左俊昊几人回一中, 背影和往常并无分别。
严书龙噔地凑到她身边:“怎么样欢姐, 还气吗?”
“……”齐欢微微用力捏了捏杯身, 热意盈满手掌。没跟他们插科打诨说闲话,提步朝敏学走。
晚自习老师把齐欢叫到办公室,让她帮忙整理资料表。东西多又乱, 工作量大,花了大把时间才处理好,当天的作业是在最后一节课紧赶慢赶写完的。
隔天课间, 齐欢又被喊去当苦力, 没了往一中跑的空档。
到下午,好不容易喘口气, 张友玉屁颠屁颠跑来问:“欢姐, 晚上可以不可以一起吃饭啊?”
“这两天不一直都一起吃饭吗?”齐欢懒洋洋翻书。
“不是。今天我不跟大家一块吃, 我得回家。”张友玉说, “我堂弟来了。他在坝城念书, 学校放月假,他爸妈出远门了, 不放心,让他到我家来住几天。”
她烦闷:“我爸妈很不负责, 又说除了过年和祭祖很难跟家里亲戚走动, 我弟难得来一次要好好招待,自己又跑出去!还非让我带上我堂弟一起吃饭,多大的人了,生怕他一个人在家会饿死……”
齐欢说:“那你找我跟你吃什么饭。”
“去我家陪我嘛,一个人回去好无聊的类。”张友玉岔开腿跨坐在齐欢前座的凳子上,面对她,“晚自习请一节课假,我们可以晚点来学校,不怕耽误时间。我们点外卖,你想吃什么都行!”
她用上恳求语气,齐欢没辙,想想没什么事要忙,便应了:“行吧。”
放学,跟庄慕几个打过招呼,齐欢被雀跃万分的张友玉勾着胳膊一路拖,就差架起来走。
张友玉家比齐欢家远,着实费事。进门前张友玉就点好了外卖,换上拖鞋直直往里冲,翻腾冰箱找东西招待她。边翻边扬声喊:“张非墨,死了没?!在不在家?”
“我在。”张非墨是她表弟,长得白白净净,很斯文。他在沙发上看书,见张友玉回来,合上书起身迎了迎。
齐欢听张友玉说,他只比她小两个月,也在读高二。
张友玉翻出饮料端过来,三人在客厅坐下。齐欢跟他互相礼貌问候,瞥了眼他放在茶几上的书:“你们那边用的辅助教材是这个?”
“啊,是。”张非墨点头,“坝城用的都是这一套。”
“跟禾城这边的不一样。”
“是不一样,小学初中的辅助教材也不同。”他说。
张友玉插话,指张非墨,“他以前也在禾城读书,后来搬家去那边了。”
“这样啊。”齐欢点点头。
张非墨话不多,和活泼过头的张友玉比,简直像两个极端。喝完半杯饮料,他拿起书坐到客厅床边的摇椅上继续看。齐欢和张友玉就放松多了,盘腿侧靠在沙发上,抱着抱枕扯闲天。
“你还在生陈让的气啊?”张友玉八卦,“你们到底因为贴吧的事聊了什么?他都给你买奶茶了,你还不气消,这么严重?”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好养,一杯奶茶就打发了。”齐欢白她,顿了下说,“我没气。”
张友玉头靠着沙发背垫,看着她嘿嘿笑,用脚尖碰碰她的腿:“说真的,陈让对你已经很不同了。他那天塞奶茶到你手里,我都吓到了。”
齐欢垂了垂眸。还没说话,手机响。好巧不巧正是他们谈论的对象。
陈让发了张奶茶店的照片给她,三个字:
【要喝吗。】
白天真不能说人。齐欢看了半晌,回他一串省略号。
【……】
张友玉探头过来,盯着屏幕,边笑边啧声。
“你不喝啊?”她挑眉,“我想喝啊。你问问陈让我能喝吗?”
齐欢抬手推开她的额头。
抿着唇,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他:【我晚上会晚点去学校,上课前到不了。】
上课前到不了学校,也就到不了小卖部,买了也拿不到。
这句话带点婉拒意思。
齐欢把手机摁到待机状态。十几秒的时间,黑屏亮起,陈让回的还是差不多的内容。
【嗯,要喝吗。】
透过屏幕,甚至都能想象他一贯的语气。
她用指腹划着屏幕,划了老半天。最后,还是点开对话框。
——【我要红枣味。】
张友玉窃笑声更大了。齐欢把手机收了,伸手挠她痒痒肉。
“别别别,我不笑了……哎……”
她怕痒,不停求饶。
“你们说的——”
角落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齐欢和张友玉双双停住,回头看过去。张非墨咽了咽喉,脸色犹豫中带点不自然。
“……你们说的,是以前十四中的陈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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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没好?”
左俊昊坐在路边栏杆上,拧好饮料瓶,扬手一抛把空瓶抛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季冰侧头去看,斜前方奶茶店里,陈让还没出来。
“快了吧,买杯奶茶要多久。”
左俊昊晃着腿,啧声,“之前假模假样,还不是栽了,他就死要面子,装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看这架势,过不了多久我怕他得管齐欢叫小祖宗。”
季冰笑,“你心里嘀咕就算了,当陈让的面说,小心他不给你好果子吃。”
左俊昊佯嗤:“我会不知道?就他这性格,一头栽进去了,不逼到底也绝不会承认。今天买奶茶,过了夜,明天照样端着架子。也就吃死了齐欢这种实心眼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调侃,直至陈让出来。
三人朝学校走,有段路施工,封了大半,各色轿车和摩托车、三轮车堵在一块,水泄不通。
他们改道抄小路,绕了一段,沿着细长的小巷往外。左俊昊蹦着越过一个接一个小水坑,偶有不甚踩到坑里,溅得季冰一裤脚水。
季冰拧眉啐他:“我去你大爷的,跳你妹啊!”
“怎么说话呢?”
左俊昊踩得更重,越发故意,瞄准水坑蹦上去,泥水溅起来,两个人都没落好。
闹到巷口,左俊昊和季冰还在为水坑互相攻击,悠悠传来一声呵笑。
“哟,我当是谁。这不是一中的几位扛把子吗?”
左俊昊和季冰在看清说话的人时,表情登时一变,脸上浮现丝缕寒意,裹挟着平时少见的尖锐戾气。
巷口停了辆小车,车盖前坐着个穿黑色棉衣的人。旁边地上蹲了几个,都在抽烟,清一色的板寸头,同样是吊儿郎当的气质,和左俊昊平时的不正经有本质区别,眉眼间难掩流气。
李明启从车盖前下来,两手揣着裤兜,冲陈让笑。
“又碰上了,缘分呐。”
陈让睇着他,面色沉沉。
……
“今天这家的菜味道真不怎么样。”
“下回换一家呗,谁让你们要挑那儿。”
走在路侧,严书龙和一帮敏学的人议论刚吃的晚饭。齐欢去张友玉家,庄慕有事回了家,也不在同行之列。
身边几个人聊天,严书龙没什么兴趣,表情都比平时无趣了几分。他半合着眼,只觉得这段路太长,无聊得边走边犯困。
“哎?那是——”一只手猛地扯他,拽得他踉跄。他还没斥,扯他的人就指着前边让他瞧:“严哥你快看!”
“什么东……”严书龙皱着眉,不爽地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怔住。
“是一中的吧?他们被堵进巷子了,是不是碰上麻……”
严书龙拧眉打断:“你不是认识一中那个谁?是左俊昊那边的吧?不管了!谁都好,赶紧打电话叫他们一中的人过来!”说罢拔腿就冲,招呼,“跟我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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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一片沉寂。
齐欢坐在沙发上发怔,腿盘得发麻,不适感蔓延而上,她也全然不觉。
张非墨和她们两个面对面,隔着茶几,脸上隐有惶惶神色,先前看的那本书,此刻静静躺在窗台边。
“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
他艰难动了动喉,又显得有些不安:“陈让……陈让他这两年还好吗。”
张友玉没有回答后一个问题,只是安抚他:“没事没事。跟我说有什么,我是你姐,你又没有到处对别人乱讲。别想那么多。”
“友玉。”
“啊?”
齐欢微着垂头,双肩向下,出声,“这件事以后不要跟别人提。”
“……好。”
静默几秒,张非墨又见齐欢朝自己看来,“以后也不要再告诉别人了。”
“我没有……”张非墨唇瓣嗫嚅,怕她不信,“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陈让告诉我的,我在办公室外听到的,统统都没有跟别人说过一个字。这一次,这一次……”他有些自责,也有些后悔,“这一次是意外……”
初中时期,他还没随父母搬到坝城,那时他们家在禾城南区,离十四中近,他就在十四中念的初中。
陈让是他的同桌。
自从跟随父母搬家转学到坝城之后,这么久来,今天是第一次提起陈让的名字。
张友玉是他姐,是家人,血缘削弱了隔阂感。
而为什么会说给齐欢听?或许是因为她提到陈让时话里话外的熟稔,以及她和陈让之间似乎存在的特殊关系,令他一时没控制住,才将那些旧事宣泄出口。
张友玉见齐欢脸色不好,担心:“要不要喝点水?”
齐欢摇头,脸颊的红润不知何时散了个干净。
突兀的铃声蓦地响起,像一道小惊雷,毫无防备将人吓了一跳。
齐欢指节有些使不上劲,费力握住。
来电显示的位置,三个大字拼命闪烁:严书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