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些都是从前师叔祖都是您平时爱吃的点心,今日新做的,您怎么不尝尝?”楚司湛将一碟桂花糕推到她跟前。
云渺渺看了一眼,实在提不起兴致。
“近来胃口不太好,许久不吃点心了。”
失了味觉之后,近来连嗅觉也渐渐淡了,诸事频发,她想起来便吃些东西,想不起一顿也就这么过去了。
五感退化,连饿都不太感觉的到了。
将镜鸾遣出去后,云渺宫便再没有人会留心记着她今日吃了几顿饭,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她一人。
似是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在外征战四海,杀伐果决。
回到神宫,却连一盏灯都没有的时候。
只是若真一日未进水米,腹中的确难受,唯有这时她才恍然想起,自己早就不是光靠天地灵气,便能不眠不休,奔走四方的上神了。
看着目光殷切的小徒弟,她叹了口气,终还是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
“好吃吗,师父?”楚司湛兴致勃勃地凑过来。
她品着口中“索然无味”的糕点,笑了笑,“好吃。”
闻言,他终于喜笑颜开。
“那便好,这些都是我跟厨娘学的,拿过来的路上一直担心做得不好。”
云渺渺一怔:“这些是你做的?”
“嗯!头一回做,卖相不大好,听师叔祖说您特别喜欢桂花糕,还要甜一些的才好啊,我,我一不留神就忘记不能再提师叔祖了”
重黎的身份传开后,就成了山中禁忌,百姓都不敢提,弟子们都不愿提。
他一时高兴,心中想了什么便脱口而出了。
再看她的脸色,只微微僵了一下,并无异样,才放下心来。
“不妨事。”云渺渺放下了手中的半块桂花糕,“我的喜好,是他告诉你的?”
“嗯。”楚司湛有些支吾,“上回我向师叔祖打听他的喜好,他想了半天也没说上来,但我问到师父,他竟然能同我说上一堆,您吃菜喜欢辣的,点心喜好甜口,尤其是桂花糕,要糯一点的那种,喝粥要烫一些的虽然说的时候也总板着脸,但师叔祖一直都记得特别清楚。”
他抬起头,困惑地看着她。
“师父,您知道师叔祖是魔尊重黎吗?”
云渺渺怔怔地听着他说完了那些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脑子里忽然跳出了那晚她当着他的面,丢掉了瑶碧石后,他声嘶力竭地对她喊出的那些话。
交织着愤恨,不甘,唾弃与委屈。
就像他割裂昆仑弟子袍,折断璞玉剑,发誓与她恩断义绝那日
“您不觉得难过吗?”楚司湛轻声问。
难过吗?
她做了太久的神,谁都没有告诉过她,难过,是种什么感受。
或许是救世的神灵,却不是个好师父。
“你早些回去,一国之君,不可再如此随心所欲了。”她避重就轻地岔开了话,催促他离去。
“陛下,的确不早了。”云衡看看外头的天色,附和道。
楚司湛还想问下去,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都迟了。
“那我走了。”他起身理了理衣衫,正要与云衡一同离开云渺宫,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她眼底洇开一抹浅笑,明明看着他,那眼神却又像是在透过少年青涩的容颜,看着别的什么。
“再叫一声师父吧。”
那时的楚司湛,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又说不上来。
怔愣一瞬,顺着她的话,回过身来拱手一揖,庄重地喊了一声“师父”。
二人离去后,她吃下了那半块桂花糕。
软糯,却没有半分味道的糕点,吃在嘴里,也如同嚼蜡。
勉强每碟都试了一块,便再也咽不下了。
她叹了口气,将其推至一旁,望着案头的灯烛出神。
重黎应当已经到北荒了吧。
那片土地她很久以前曾去过一回,冰封千里,白茫茫的一片,生灵也极少,多是恶兽。
当时与庚辛围堵狍鸮,追到小咸山,未进极寒之地,已是风雪堵路,历经一场恶战,才将其斩杀。
如今,也不知是何模样
她疲倦地撑着额,闭目叹息。
阿九的肉身愈发虚弱,才睡了一觉醒来,便又觉困顿。
倒下之前,她还需想好如何应付即将降临在昆仑头上的灾厄。
昆仑本是易守难攻的天险,偏偏执明站在了无尽那边。
取胜的机会微乎其微,莫说十成把握,对于如今的昆仑而言,连五成可能都没有
从思虑中回过神来,已是夜里。
她想,自己大概不知何时昏睡过去了,门外传来几声轻叩,她下意识的以为是镜鸾回来了,定睛一瞧,却是孟逢君。
她端着药进屋,还带了些饭菜,搁在了案上。
“又没吃晚饭吧?”孟逢君嗔了她一眼,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我去后厨拿了些,不饿也先垫垫肚子,吃完了我给你换药。”
云渺渺揉了揉发紧的眉心,实在没什么胃口,但饭菜都端来了,还是勉强吃了几口下去。
“你明日要下山,今晚不用收拾东西?”
孟逢君在一旁摆弄着药瓶,漫不经心地答道:“给你换了药,回去再收拾也来得及。”
“你的毕方呢?”云渺渺抬头看了她一眼。
“留在屋里了,没必要时时带在身边,吓着人多麻烦。”她揭开一瓶药闻了闻。
见云渺渺忽然放下了碗筷,倒是有些诧异。
“这就吃完了?”孟逢君叹了句,也没有勉强她非吃多少,转而将药膏和纱布取来,“手伸出来,先给你换胳膊上的药。”
然,最终放在案上的却不是受伤的手,而是一条赤光攒动的金藤。
“毕方成为命兽之后便可化灵,若非主动显形,寻常人根本看不到,更不可能吓着谁。”
她紧盯着眼前的人,斩钉截铁地怒斥。
“你不是孟逢君!”
第七百一十章 :棋差一招
觉察到不对劲,她顿然翻身跃起,手中不染星火交织,与眼前的人拉开了距离。
“孟逢君”似是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快,倏忽一僵,旋即笑了声。
“你对身边的人都如此多疑吗?”她缓缓直起身,既已被识破,狡辩显然无用了。
只是依旧顶着孟逢君的脸,笑意森然。
云渺渺不为所动,逐渐从一瞬的惊慌中冷静下来,紧盯着眼前的人。
“山中混入魔族,屠杀谷中生灵,真相未明之前,总要留个心眼。”
“哦?”
“孟逢君”眸中闪过一抹诧异。
“真凶不是已经被你赶出昆仑了?何来真相未明一说?天虞山掌门连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忘了?”
云渺渺目光一沉:“我可从未说过已经找到了真凶,按捺不住的只怕是阁下自己吧。”
“孟逢君”嗤笑一声:“昆仑山这么多人,你怎么确信,我就在其中呢?”
“用不着确信。”
“长琴长老验尸没有出错,下手之人的确是魔族,但魔族也分天生的族类与堕魔之辈,堕魔之人相较前者,秉性更为残虐无道,若无扎实的根基,便需以血肉维系法术。”
云渺渺暗暗收紧了袖下的拳,注视着她的目光愈发冰冷。
“这等时候,若想混入昆仑,定然行伪装之术,混入流民之间,等着被本门弟子带回山中。如此费尽周章,只是冲着昆仑几头灵兽,说出去你自己信吗,余鸢。”
用最是云淡风轻的口吻解释,但最后道出来人名讳时,却显然多了几分严厉。
四下顿陷死寂,片刻,眼前的人凄凄地笑了出来。
笑声愈演愈烈,回荡在整座神宫中。
拂袖间,散去化形之术,露出一张颇为清隽的脸。
这张脸原本就生得极好看,柳眉杏目,朱唇如樱,生就人间江南的温婉风韵,偏又带几分娇俏情浓。
她的身姿其实比孟逢君更为高挑,只是因内丹损殒后身躯残破,反倒显得瘦弱娇小。
余鸢静静地望着她,似笑非笑:“既然晓得我在这,为何没有告诉重黎?”
“起初只是猜测,既没有真凭实据,也没有引你出来,又避免殃及无辜的好法子,况且退一步来说无论你在不在这,我都会让他走,说不说出来,便也无所谓了。”
这喜怒不惊的口气,余鸢已经听过无数回,不由冷笑。
“你还真是心狠,既然无论他怎样你都漠不关心,为何不索性让他彻底对你死心呢?将他半死不活地吊在那,想起来了,便说几句好听的,和这些凡人一比,他又一文不值了。”
“你是不是觉得他不会伤心?觉得他已经是魔道中人,祸害了你的苍生,就这么把人往死里折腾?你不心疼,还有别人心疼!”
“你来这就是要同我说这些?”云渺渺抬头瞥了她一眼,便是眼前的女子已经恨到双目发红,她也没有分毫动摇。
就是这样一张嘴脸,令余鸢心中怒意更甚,咬牙切齿地逼问。
“最后一片朱雀血翎和长生之血,你到底藏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