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倒映出重黎渐渐沉冷的面容,浮着一片薄凉的光,一眨眼,就湮没了。
“重黎,余鸢旧伤复发需要你赶回去,那你知不知道,若不是长潋,她就死了。”
千疮百孔的天虞山,不难看出曾经历经过怎样惨绝人寰的一战。
“你来的时候怎么没去天虞山各处转转?仙门数千年,几时死过这么多人,就连天虞山两个主事长老现在都还身负重伤,躺在榻上难以动弹。”
“你知道她是怎么从厮杀中活下来的?她凝灵艰难,耗竭了灵气险些爬不起来的时候,你在哪呢?你又知道她是怎么接过这个掌门之位的?这个位子是能让她吃喝享福了还是后生无忧了?”
“重黎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觉得你只要回来,她就会跟从前一样待你。凭什么呢?长潋死了,她接下了天虞山,这是她的故土,她对本君说,从今往后,这个担子她来担,你这时候回来,换了本君,没一巴掌把你扇出去都算客气了!”
“重黎,你心里哪有她?你告诉本君,当年本君若不救她,你是不是也能就这么算了?”
重黎的眼仿佛沉着最浓的墨,冰冷阴鸷地望过来。
“我心里没她?帝君是怀着怎样歹毒的心思,才能揣测出这样的结果?她打我,我受着,她要我认错,我就认错,她不要我了,我就灰溜溜地逃,她死了她死了,我闯地府重新拼好她的元神”
“帝君是不是觉得,因为她是我的师尊,所以她对我怎样,我都活该受着?是我心里没她,还是她压根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就是养条狗,也不能只有鞭子吧?”
一声冷笑猝然打断了他,司幽眼底升起一股冷到骨子里的阴冷与咬牙切齿,似是有什么话想说,看着他,又咽了回去,只留给他一句
“重黎,你可真是个混账东西。”
离开了那间屋子,重黎想起出来前他是打算去拿药的,在映华宫住了一段时日,他还记得那些瓶瓶罐罐放在那,挑挑拣拣,好歹翻出了几瓶对症的伤药。
翻动这些瓶罐时他想起了司幽的话,不免有些憋屈,恼火与不甘就像刀子在心头扎,让他想起了很多事。
他在昆仑山,以及离开之后发生的种种不快。
是,他是恨她。
可他也曾满心欢喜地爱着她,敬佩她,想按着她的期望,变成她的好徒儿。
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凭什么凭什么最后他就成了混账?
她连一句话都不同他说,他还得给她拿药,只因为他晓得,这药不拿去,她真的敢把一身的伤放着不管!
他混账吗?
混账在哪?
余鸢说得没错,他就是来这自讨苦吃!
他拿着药,一肚子怨愤,快步往回走,踏入院子的一瞬,却倏忽一僵。
院子里没有声息。
屋子里的灯火也熄了。
他陡然心头一紧,推门而入。
果然,人不见了。
想到她方才好像看不清东西,一不留神就摔着自己,他心头猛地一跳,转身往外跑。
他的确耽搁了一下,可她就这么等不得了?
他焦躁地四处找寻,所幸没找多久,他就望见藏书阁有几许亮光,匆匆跑到门外,果真瞧见她提着一盏灯,映得脸颊有了些许暖色,素净又安宁,似乎在思索什么。
浅淡的身影,在巨大的书架下,尤为单薄娇小。
他这口气还没舒开,就见她搬来了椅子,颤颤巍巍地爬上去,像是要去够高处的一本书。
可那椅子放得不太稳,她刚踮起脚就猝不及防地摇晃了一下,惊得他赶忙冲过去一把接住了她。
她手里的灯笼磕在他脑门上,檀木的骨架用来砸人,其实还挺疼的。
她望着他,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这只重三岁欠调教
第四百九十五章 :我很累了
较之她的平静,他更加惊魂甫定,蓄积了好一会儿的怒火终于忍不住发了出来:“不是让你在屋里等吗!”
熟悉的凶巴巴的口吻,还带着些惊吓过后的细颤。
云渺渺愣了愣,而后颇为巧妙地从他怀里挣了下来,手中的灯笼暂且搁在一边。
“我已经能看得见了。”
听起来没什么头尾的一句话,令重黎的脸色更为阴沉。
她转过身,将椅子重新放好,这回确信了已然稳当,她才爬了上去,拿下一本古籍,回到案边坐下翻看。
好像他压根不在。
案上还放着好几本书,他凑过去瞥了一眼,除了关于四海妖兽的图鉴,其余都是谈及还魂术的记载。
他脑子里嗡然一下,司幽的话再度浮现出来。
余鸢旧伤复发需要你赶回去,那你知不知道,若不是长潋,她就死了。
你知道她是怎么从厮杀中活下来的?
她凝灵艰难,耗竭了灵气险些爬不起来的时候,你在哪呢?
你又知道她是怎么接过这个掌门之位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觉得你只要回来,她就会跟从前一样待你。
凭什么呢?
凭什么。
他说不出来,方才只是气恼被无端指责,这会儿看着她,却忽然有些动摇。
那盏灯并不亮,只能照亮她身边的方寸之地,连他都只在阴影里站着。
从她脸上瞧不出任何喜怒,只有一如既往,像极了前世的平静,尤其是眉心的金印,甚至让他恍惚得分不清这到底是天虞山,还是昆仑云渺宫。
烛光细细地勾出那截素白的指尖,缓慢而耐心地翻动着薄薄的书页。
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会突然抬起头,对他说出严厉的教诲来。
他从司幽口中得知了救长潋的法子,如此看来,她正琢磨这件事。
不仅如此,既然是掌门,她还得好好想想,如何应对即将在四海内掀起一波浩劫的妖兽和随时在虎视眈眈的玄武和无尽。
凌厉却也消瘦的肩微微俯下去,逐字逐句地看,反复琢磨,有时一页纸,要看上好一会儿。
他不知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居然站在她对面看了她许久。
越是仔细地看她的眉眼,越觉得似曾相识。
相像之处,都藏在眉眼深处,那一点儿不可磨灭的神韵。
她突然皱起了眉,轻咳了一声,唇上其实没有多少血色,合上了书,起身走到书架下,刚伸出手,耳边就传来了略低哑的声音。
“要哪本,我来拿。”
她没说话,目光却下意识地落在第四排的某一本书册上。
他一挥手,那本书便飞了下来,递到她面前。
“有劳。”她客气地接过书,再度坐了回去,并没有多说一句的意思。
一晃神工夫,一杯热水搁在了她面前。
她瞥了一眼,眸光闪了闪,没有动。
他又摆了一枚丹药:“把药吃了。”
这回她连眼都没抬一下:“不必了。”
他捏着杯子,收紧手指,压住了自个儿的脾气:“吃,药。”
这架势,估摸着她若不吃,他能跟她耗到明早。
换做从前,他这般执拗地来一出,她思量片刻,多半会有所退让。
但这次,她选择背过身去,继续看书。
看到关键处,还拿起笔标出来。
重黎额上青筋直蹦,硬灌的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俯下身,又咳了一声。
这个念头顿时被他咽了回去。
“手给我看看。”
他的目光落在她胳膊上,有衣袖遮着,看不出什么,但之前那一瞥,却绝不会看错。
云渺渺一僵,没有动。
他吸了吸气,忍得脑子疼:“我晓得你想救长潋,但你同我说句话不行吗?”
顿了顿。
“是我走的不是时候,自食其言了,我以为留下霓旌就够了,她的本事不逊于遥岑,我信任她。”
他也被这事儿弄得猝不及防,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本想待余鸢好转些,过两三日就回来的,不周山那边也是,只是恰好查到了端倪,他就去看了一眼
“长潋的死,我没有预料到,你觉得难受无可厚非,若是真的还有救,我不是不能帮他一把,你要做什么天虞山掌门也可以,都可以”
他觉得自己的肺腑像是被毒蛇缠住了,涌起酸涩的滑腻,一阵阵地疼。
“我没有希望过这样的结果,你能不能”
叹息冗长而无奈,似乎哽住了,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方能继续说下去。
“能不能,看着我说话?”
“能不能,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诚然气愤,窝了一肚子无名火,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一路过来他真的慌极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还能活着这件事有多不容易,他当年一点一点地把她的元神拼起来,甚至不敢想这样支离破碎的魂魄还有没有机会入轮回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