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是这阴司最闲的鬼差。”云渺渺见他一本正经地穿戴妥当,倒是诧异。
司幽都给气笑了:“我忙得很呢,几时闲了?”
桑桑嘁了一声,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从他怀里蹦回云渺渺肩上。
“你看,桑桑都不信。”
看着这对眼神奇似的主仆,司幽啼笑皆非:“行吧,我这个闲鬼要去办点正事了,我回来之前,你们莫要离开这座宅院,谁来敲门,都不得搭理,记着没?”
这语重心长的嘱咐在旁人听来,属实称得上温柔耐心了,在她点头应允后,他便出门去了。
“渺渺”余念归犹犹豫豫地扯了扯她,“这个叫司幽的鬼差对你还挺好啊。”
云渺渺愣了愣:“怎么个说法儿?”
她唔了一唔:“像个留下孩子看家又百般不放心的爹似的。”
“不过他说得也不错,酆都入夜后,的确不宜随便走动。”步清风道。
他方才从墙头朝外边观望了片刻,处处都有鬼差巡逻,周围的鬼魂皆是白衣飘飘,远看去,倒像是一片潮水。
这儿似乎是罗酆六天宫附近,守备尤为森严,他都不禁开始怀疑,他们是如何绕过这么多鬼差,顺利地走到这座宅院前的。
地府是没有白昼的,有的只是夜晚,黄昏和黎明,轮回台缝隙间微露一抹晨曦,已是这些孤魂唯一能得见的温暖天光,但也仅此而已了。
“先休息一会儿吧,这一路掩藏气息,也耗去不少灵气。”霓旌道。
云渺渺点了点头,方才虽说向桑桑借了灵,但酆都本就阴气浓郁,活人待久了便有体虚心慌之感,心神不稳,的确须得歇息片刻,再做打算。
司幽虽告诫他们远离此事,但三危镇的惨祸就发生在眼前,任谁能视而不见?况且她已与此妖邪交了手,从中感到的那股恶念,尽管只有一瞬,却几乎让她忘记了所有的仁义道德,杀念直冲天灵!
这等邪祟,若是在别处作乱,保不齐还会惹出多大的祸端。
且这妖邪似乎也晓得长生之血,能借着四海零碎的传闻将魔界帝君引到三危镇,恐怕比他们知晓得更多。
这种似乎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感觉,令她深感后怕。
在那虚梦千年中,他们若是走错一步,是不是就这么死了?
她沉思良久,脑门忽然被拍了一记,低头看去,却是桑桑。
“主上,先莫要想那么多了,您这一日都不曾好好吃过东西。”
“是啊,有什么事等吃饱了再一起商量吧。”余念归看着她的脸色,也劝道。
那边的石桌上,已经留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都是人间的佳肴,还备了几叠糕点,却不知究竟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桑桑将筷子往她跟前推了推:“主上,趁热吃。”
一旁的霓旌有些迟疑:“这儿怎么说都是阴司,你就这么放心让你主上吃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余念归和步清风看着眼前的饭菜,也有些下不去筷子。
“我听说活人吃了阴间的东西,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都是刚从凡间出炉的东西。”桑桑笃定道,诚然平日里被司幽碰一下都得炸毛,但这会儿它却是没有丝毫犹豫。
“你何以如此信任那鬼差?”霓旌诧异地看向它。
桑桑似乎并不想细说,顿了顿后,当着他们的面儿,吃了一口糖醋鱼。
“你看我像是活了多久?”它一本正经地开口。
面对如此突兀的一问,霓旌僵了僵,将它打量了个来回。
“乌鸦成精的话三百来年吧。”说来,灵兽的寿命的确要比凡人长得多啊,数千岁都是有可能的,像它这种开了心智,能口吐人言的,就更料不准了。
桑桑翻了个白眼:“我这么大岁数的灵兽,瞧着像是会把人间佳肴和阴间断头饭混淆的蠢蛋吗?”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跟一只乌鸦差了好几辈儿。
朏朏低下头来,嗅了嗅那些菜肴,似乎也没觉察出一样,就连变小了的精卫都没能瞧出什么端倪来,这应当就是人间的饭食了。
“司幽不是那等卑鄙小人,咱们还是安心用饭吧。”云渺渺道,转而环顾四周,总觉得少了个人。
“阿旌姑娘,怎么没瞧见令兄?”步清风也留意到不知何时,重黎竟然不见了。
霓旌刚坐下来,略显尴尬地冲他们笑了笑:“兄长似乎不大适应这鬼城,方才说是先去屋里歇息了,一时半会儿不易打扰,还望见谅。”
闻言,云渺渺面露狐疑:“他身子不适?”
这神情与其说是担心,惊愕与不可思议倒是更多些。
毕竟她一度觉得,魔尊应当是百毒不侵,千年不腐,哪怕用牙犁地,地刨烂了都不见得能让他蹭破个皮儿的存在。
霓旌目光游移:“也可能是心情不佳。”
这个理由倒是可信些。
只是来到酆都之后,好像也没发生过什么触他眉头的事儿啊
迟疑之后,他们几人还是先用了饭,哄祖宗哄久了,她多少留了个心眼儿,先从碟子里夹了一些饭菜出来归到一旁。
酆都阴气极重,便是有灵气护持,入夜后便容易犯困。
云渺渺去小憩了一会儿,便回来换步清风和余念归,霓旌则枕在院中梅树上,也不知可有去看过自家主子,瞧着还挺心大。
她回头看了眼霓旌之前指的那间屋子,自她察觉起,那扇门就再也没传来任何动静。
她转身去了后头,找了个炉子出来,将方才留下的饭菜热了热,给他端去。
桑桑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主上,魔族不吃饭又不会如何,您挂念他作甚?”
她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饭菜,顾忌那祖宗的口味,她倒是没敢给他夹辣的,糖醋鱼和密藕倒是堆了一碟子,还给他留了点桂花糕。
“倒也不是挂念,只是他突然这么静悄悄的,我心里没底。”
总有种七上八下的感觉,夜里合眼都睡不安心,就怕这祖宗心血来潮当场作妖,光是想想,这头就开始痛。
“我去瞧一眼吧。”她无奈道,“桑桑,你不必跟来了,去树梢上盯着些,若是外头有什么动静,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要让主上独自去见那魔头,桑桑心里是十万个不乐意的,但既然主上都这么说了,它也唯有乖乖听命,飞到树杈上观望。
就见云渺渺走到那间屋前,腾出手来叩了叩门。
没有动静。
她稍作迟疑,又叩了几下。
依旧没有动静。
“钟公子?”未免隔墙有耳,她客客气气地唤了声,“这儿有些饭菜,我都提前夹出来了,没人动过,您要不要吃一点?”
然而,屋内仍旧没有反应。
她又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
“尊上?你要是在里面就吱个声吧。”
许是贴着门的缘故,这回,她终于听到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一阵动静。
她暗暗松了口气:“要不我先将饭菜端进来,您瞧瞧可有您爱吃的?”
说着,她缓缓推开了那扇门,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躺在树杈上的霓旌悄悄眯缝着眼,朝这边瞄了瞄,不露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咱们重三岁啊,属于肚子上被人开一窟窿也不会吭一声的性子,所以霓旌基本只能凭猜测,不过高能在后面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生病的魔尊
屋中晦暗,连一盏灯都不曾点,她站在门边稍稍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强看清桌椅在哪。
她将饭菜放下,掐了个诀儿,点起一团火光,照亮了半边屋子。
虽说是鬼差居处,四下倒是并没有那些个诡异的摆设,只是四下寂静,总让人觉得心头发毛。
“尊上?”她悬着一口气,低低唤了声,四下静得出奇,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身后的门发出冗长的“吱嘎”声,缓缓合上了,而后,更为安静的屋内,传来了微颤的呼吸,惊得她抖一激灵。
她抿了抿唇,强定心神,谨慎地转过身来。
光亮渐渐漫了过来,照在东窗下,床帏微曳,斑驳的影子落在那道玄色的背影上。
这床其实有些小了,被褥和枕头杂乱地散了开来,他就这么背对着门,蜷在角落里,忽然发出一声细弱的呻吟。
几不可察的,仿佛是某种小兽被踩中爪子而溢出的呜咽。
她不由得吃了一惊,踟蹰片刻后,绕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肩。
“您怎么了?”
没有回音。
“您睡着了吗?”她踮着脚尖走到另一边,掀起了床帏,温热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紧蹙着眉,死死攥着衣袖,像是随时会跳起来咬人的猛兽。
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悄悄凑过去。
“做噩梦了么?尊上?尊上?重黎?”
见他没有反应,她愈发胆肥起来,平日里积怨已久岂有放过这等趁人之危的好机会。她扬起手先虚挥了他一拳,又上下左右几个巴掌接连照着脸扇,真动手还是不敢的,但背后报个仇的胆子还是有的。
“重黎你这个天下第一小心眼儿!欺负人自个儿还记仇,姑奶奶要是打得过你,非锤得你满地找头!”哎呦她这一肚子的火,可得多扇两巴掌,“还给你买桂花糕?我回头拿去喂狗都不给你!”
“咳唔”他忽然动了一下,吓得她嗖地缩回了为所欲为的手,麻溜地蹲到了床下!
四下静得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里上不去下不来!
然而头顶好半天都没有动静,她一点点抬起头,苟怂地朝床上看去。
床上的人似乎只是哼唧了一声,便不再动弹了。
她心惊胆战地扒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凶还是一样的凶,只是这人怎么越睡越小了?
她眼睁睁看着人高马大的魔尊大人生生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瞧着竟有些可怜兮兮的,她捻着火苗挨近了些,才发觉他的气息有些乱,额角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苍白的面色在火光映照下,全无血色,连嘴唇都打着哆嗦,全然没有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模样。
她忽然一慌,伸手摇了摇他。
“重黎,重黎你先醒醒!”
一碰才知,他浑身都僵得厉害,从他回屋到现在,足有两个时辰,竟然都没有一人察觉他的异常,又或许,是他根本不想开这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