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政往前走了一步,躲开郑许然的手,耸了耸肩道:“你愿意留下也可以,正好给你家小朋友做个伴。”
慕辞在顾淮手底下恶狠狠瞪着景政,如果不是顾淮抓着他,按着他,他绝对会抓起床头的水果刀,狠狠的捅死这个混蛋!
直到景政推门走了,顾淮才放开他。郑许然还趴在地上,绝望的瞪着紧闭的房门。
慕辞实在是无法忍受了,他大步走向郑许然,蹲下身抓起他的衣领,抬手甩了他一个耳光,厉声骂道:“你醒醒吧!”
尔后他一把抱住郑许然,将他同样单薄的身体纳入自己不甚结实的怀中,声音都在颤抖,“醒醒吧,我求求你,醒醒吧……”
郑许然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无声的滑了下来。
爱了三年,坚持了三年,这颗岌岌可危的心脏终于碎了,再也拼不起来了。
窗外夕阳坨红如醉,落日熔金,橙红的光透过窗户照映进来,在地板上投射出长长的阴影。
这个同样清瘦脆弱的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久久无法分开。他们萍水相逢,慕辞曾无依无靠,郑许然曾苦不堪言,两个人曾经如同幼兽一般互相舔舐伤口,互相安慰和鼓励。
顾淮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头一回没有因为嫉妒上去拉开慕辞,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耐心等待他们冷静下来。
第五十八章 他竟然也会头也不回的离去
两周之后郑许然执意要出院,慕辞只好过来帮他收拾了东西。顾淮吩咐一个保镖去给郑许然推轮椅,慕辞却拒绝了他,自己亲手推着郑许然出去了。
从一个健康的人忽然变成残疾,他很明白郑许然的心理落差有多大。自己腿不好的那段时间里也非常的抗拒轮椅,情绪波动非常大。更别提郑许然的腿几乎没有好痊愈可能了,所以慕辞希望由亲近的人来帮助他,会让他的情绪稳定一些。
但郑许然的心理素质显然要比慕辞强多了,出院那天他的脸色很平静,甚至主动问起了房子过户的事情。
过户需要时间,郑许然便打算先在外面租一个月的房子。
慕辞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在外面住,执意要他住到顾家来,方便照顾。顾家真正的主人顾淮完全插不上话,只好默许未婚妻慕辞热情好客的行为。
盛情难却,郑许然又刚刚‘失恋’,竟然也开始像正常人那样渴望起朋友带来的温暖了。他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郑许然住进来之后,慕辞便没有功夫再去和顾淮吵架拌嘴,他天天去看江文璟给郑许然设计的康复计划,帮助他做康复训练,满心希望他能好起来。
但是江文璟看了x光片之后,只是摇了摇头,“恢复的可能性不到一成。”
虽然不至于截肢,但是从膝盖以下都不会有知觉了。
慕辞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反倒是郑许然更释然一些,也许是他经历了比身体上更大的痛苦,反而不太在意这些了。哀大莫过于心死,从景政毫不留情的扔下他的那一天开始,原来的郑许然就已经死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但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获得了真正的自由,绝望之后便无奢望,他不会再去想景政,他把自己破碎的心一点儿一点儿的捡起来,锁进最坚固的铁箱之中。
慕辞很担心他的状态,他拜托自己的心理医生去给郑许然做疏导,但郑许然的层次太高了,他表现的天衣无缝,非常正常的与理查德对话。若不是知道前因后果,理查德都会以为他是一个正常且健康的人。
一切曾经针对慕辞的心理诊疗法在郑许然身上都没有办法,他好像把自己关进了铜墙铁壁,然后派出自己的傀儡微笑着与他人交流。
慕辞实在没有办法了,他除了陪着郑许然,没有其他任何可以做的。
……
景政习惯在晚上处理比较复杂的事情,似乎夜晚的空气会让他更加清醒,思路更加的敏捷。
所以景家书房的灯会一直亮到十点,景政的新助理端着一杯咖啡推门而入,轻轻放在桌上,低声道:“主人,您的咖啡。”
景政点了点头,翻看着手里的计划书,随手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味道和郑许然从前泡的那种不太一样,似乎更加醇香一些。他知道郑许然不擅长泡咖啡,每次弄出来的咖啡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但是景政却莫名的有些怀念那种味道,归根到底还是习惯吧,过几天就好了。
偏偏新助理还在他身边说:“主人,据可靠消息,郑先生已经出院了,现居于顾先生家中。”
景政闭了闭眼,声音冷淡的道:“知道了,以后他的事不必跟我汇报。”
新助理波澜不惊的点了点头,然后安静的侍立在景政身后。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哗哗翻页的声音,过了半个小时,景政拿起一份合同随手递向身后,“许然,去复印一份。”
话一说出口景政的手都僵住了,那个新助理倒是见过大场面的,面无起伏的接过合同,去打印机那里复印。
景政复杂的盯着新助理的背影,那个修长削瘦的影子逐渐和郑许然重合。就连前几天顾淮过来做客的时候,都意味深长的说过:你不觉得你这个新助理的样子和郑许然很像吗?
什么时候他的审美已经非常靠近郑许然那样的人了?景政皱着眉头想着,他明明喜欢更加优秀而游刃有余的人,但郑许然显然不是这样的。
郑许然有时会做错事,甚至会犯些非常幼稚的错误,他总是在倒咖啡的时候偷偷看自己,眼底的亮光掩藏不住。他会按照自己的喜好给景政搭配衣服,尽管有时景政不喜欢,但郑许然总会强调这样更好看,简直不像一个合格的助理。
但是这样一个人,今晚却让景政有些怀念。
其实不仅仅是今晚,自打离开医院之后的那一晚,身边的每一件小事都会让他想起这个人,不论是桌角的鲜花,还是卧室的装饰画。景政会经常性的想起他,甚至心里隐隐空了一块。
景政把这种情绪归结为习惯使然,毕竟郑许然好歹在他身边呆了三年,一时不习惯也很正常。
但是这种情绪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反而愈演愈烈,几乎将他淹没。这个时候景政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他在思念郑许然。
这绝对是非常荒唐的事情,景政记事以来就没有这样的情绪,他似乎天生感情薄弱,他与情人好聚好散,从来不拖泥带水,却偏偏无法斩断对郑许然的思念。
景政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思念,爱,喜欢’这些东西对他来说非常的陌生,他自以为对郑许然的情感是欣赏,但是郑许然有什么可欣赏的呢?
他长的好看,但比他更漂亮的人多得去;他的工作能力很强,但也不是完美无缺;在床上的表现也绝无妩媚娇柔可言,但是景政对他的欲望反常的强烈。
这很不对劲。
那么拨开欣赏这一层,底下隐藏的强烈感情是什么?
景政第一次严肃的思考这个问题,在赶走郑许然之后。
他放下合同,在书房里一直思索到晚上十一点,都没有得出结论来。但有一件事他确定了,他要先把郑许然接回来,再从长计议。
废物就废物吧,景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废物,反正光是放在眼前也挺赏心悦目的。
景政这样想着,招手叫来了助理,“把明天的日程往后派一派,我明天要去顾淮那里一趟。”
助理并不惊讶,尽职尽责的去安排明天的日程。
第二天景政赶早到了顾家,顾淮对他的到来表示意外。景政并没有开门见山的说出自己的来意,只是和他商谈起最近的一个生意。
顾淮不明所以的跟他聊了半个小时,景政才有意无意的问道:“郑许然呢?我听说他现在住在你这里。”
顾淮愣了一下,随后便明白了,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不会想带他回去吧?”
景政没有正面回答他,事实上也不想回答。
顾淮看了他几秒,招手叫来女佣,让她去带郑许然过来。
也许女佣并没有告诉他来客是谁,所以郑许然看到景政的时候,眼神有一瞬的讶然。
景政的目光落在他的腿和轮椅上,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他想开口问问郑许然的伤势如何了,但却不知该怎么关心人。尽管他在商界如鱼得水,在风月场应对自如,但他还没学过怎么真心实意的去关心一个人。
所以他没能开口。
郑许然用眼神询问顾淮,顾淮耸了耸肩,故意讽刺道:“也许景先生亲自过来跟我谈一个无足轻重的生意时,忽然想起了他亲手抛弃的前助理,就叫出来看看。”
作为慕辞的未婚夫,顾淮很乐意和他同仇敌忾,在景政心脏插一小刀。
景政的脸色有些难看,“我没有抛弃他。”
然后他转向郑许然,用平常那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房子的过户手续我已经中止了,你今天跟我回去住,我打算组建一个医疗团队,也许可以治好你的腿。”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内心还是冷静的,因为他相信只要自己开口,郑许然就会跟他走。因为这是他忠心耿耿的小狗,就算怎么踢打,怎么斥骂,只要自己吹一声口哨,他都会摇着尾巴回来。
郑许然摇着轮椅往前走了走,他好像没有听见景政后面那些话,平静的望着景政,很有礼貌但也很疏离的道:“不行,景先生,如果过户手续中止的话,我就没有地方住了。”
景政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以为自己没说清楚,便又慢慢的重复了一遍,“我的意思是让你搬回去住,搬回我那里。”
“我已经辞职了。”郑许然淡淡的看着他,他的眼神非常的冷静,如同一潭死水,“辞职手续没有办,不过也不需要吧…对了,景先生,我过几天要去找新的工作,希望可以得到您的引荐信,毕竟我这个样子,找工作比较困难。”
景政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感到非常的心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手中溜走了。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郑许然会用这种眼神看他,那些爱慕和眷恋全都没了,郑许然现在看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这是景政绝对无法忍受的!
“许然…”景政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诚恳的道,“我承认我做错了,我不该在你身体不适的时候强求你来接我,更不该把你扔在医院里。”
他看着郑许然,说出了一句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的话,就连顾淮都震惊了,景政说:“不是让你以助理的身份回来,而是以爱人的身份回到我身边。”
在来之前景政还不能确定,但是在看到郑许然的第一眼,那种思恋想念的情绪几乎将他淹没。他在那一刻就确认了,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终于爱上了一个人。
只要他能回来,他愿意跟别的情人全部断了关系,愿意白养着他,什么活儿也不让他干,犯了错也绝对不会再惩罚他,甚至他的腿好不了也没关系,景政愿意养他一辈子。
但郑许然只是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摇着轮椅转身要走。他的心已经封闭得风雨不透,景政再真挚的告白也进不来了。
晚了,他被伤够了。
见他要走,景政连忙站起身追过去,忽然一道白光在眼前闪过,慕辞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客厅,手上一把蝴蝶刀不轻不重的抵在景政脖子上。
“再往前一步,就别怪我动手。”慕辞冷冷的瞪着他。
顾淮在后面幸灾乐祸的笑,“好了宝贝,别伤了客人。”
慕辞冷哼一声,收回小刀,转身推着郑许然离开了。
顾淮拍了拍景政的肩膀,同情道:“兄弟,看来你的追妻之路要比我难多了。”
景政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的盯着郑许然离开的地方。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总是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人,竟然有一天也会头也不回的离他而去。
第五十九章 夜访
景政自信满满的来,然后一无所获的离开,这恐怕是他第一次在郑许然身上碰钉子。
当他好不容易意识到了自己对郑许然的爱,想要弥补和关心他的时候,这个从前对他有求必应,温顺的任欺负揉搓的人,终于竖起了全身的刺,不许他再靠近。
用顾淮的话来说,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房子的过户手续终究没有终止,景政有自己的考量。如果郑许然真的搬进那座房子,对他的行动是非常有利的。
现在郑许然住在顾家,那可不是个能随便进的地儿。顾淮当然不会拒绝他进入,但那个恨他恨到牙痒痒的慕辞是绝不会让他靠近郑许然的。
但是等过户手续办完,郑许然搬到那个普通小区的时候,景政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接近郑许然。
但是郑许然是何人,先不说他的思维本来就很谨慎,他跟了景政快四年了,很清楚这个男人的手段。他一方面平静的跟进过户手续,一方面开始在网上找外省的房源,打算先租房住。过段时间后把景政给他的那套房卖了,就可以在外地买房,重新生活。
只是他的身体还不太好,车祸的后遗症太大了,他的腿会经常性的半夜疼起来,止痛剂用太多对他的身体有害,郑许然只能咬咬牙扛过去。
其实这没什么,对于郑许然来说,很明显那些曾作为惩罚施加在他身上的吐真剂更加残酷。
之后几天景政也去过顾家几次,毫无例外的没见到郑许然。顾家这么大,他随便躲在一小房间里就找不着人,更别提每次去了慕辞都在一旁阴冷冷的盯着他,那滋味是不太好受。
他也给郑许然打过电话,头几次郑许然还接,景政一听见他的声音那种思念的感觉就停不下来了,好言好语的请他出来见一面,郑许然全部拒绝了,甚至连理由都懒得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