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络子卖给货郎赚的。”
打络子就是盘长结,她还是同六姐儿学的。
她自小被拘在家里,但也不是完全封闭,她会算账后,货郎上门,陈氏会把绣活儿给她,让她同货郎结算,所以她也趁机要了材料,慢慢打络子赚钱。
六姐儿眨了眨眼,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来历,男孩子也能打络子吗?
三人说话这会功夫,陈氏屋子里亮起了灯。
多尔济辰正应卯,往常提前半个时辰准备,辰初起床就够了,不过陈氏想着官学里辰初签到,所以又提前了半个时辰,便是卯正,也就是五更三点,开禁的时候。
玉格领着五姐儿和六姐儿到东梢间门口。
陈氏一开门看见他们三个吃了一惊,“玉格儿?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玉格道:“额娘再睡会儿吧,我和两个姐姐去就行,昨个儿您和阿玛也累了一日。”
陈氏嘴唇动了动,昨个儿他们将将赶在宵禁前回家,等回到家洗漱上炕,老爷还辗转了大半夜才睡着,她倒是没什么,就是心疼老爷。
陈氏有些犹豫。
玉格笑道:“额娘,儿子也不小了,再说还有两个姐姐同我一道儿,我昨儿在官学里认识了一位朋友,今儿得好好告别,我们申正回来,您别担心。”
“申正?那么晚?”陈氏立马不赞同道。
玉格只道:“额娘,今时不同往日,您总得让儿子出去见见世面,或许能想到别的法子。”
一句今时不同往日叫陈氏没了话说,叹了一声,要回屋给她拿钱。
玉格没有拦她,五姐儿和六姐儿对视一眼,也没说话。
陈氏给了玉格五个铜板,玉格道了谢,领着五姐儿和六姐儿出了门。
一出门,六姐儿就憋不住了,“家里正是没钱的时候,咱们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玉格笑着道:“这钱我有用处。”
六姐儿还要再问,五姐儿拉住她道:“玉格儿肯定是有打算的。”
玉格笑着点点头,“是有些想法,不过也、嗯,还不是很确定,所以得今儿四处走走瞧瞧,好生看过后,才能同你们说。”
六姐儿脑筋活络,一下子想到了昨儿傍晚玉格同阿玛说的事,“你想要做买卖?”
“阿玛不是不答应么?”六姐儿刚说完,又替玉格发起愁来,“这几个钱怎么够?”
玉格一边领着她们往外走,一边回道:“节流不如开源,那么大笔银子,一味靠节俭是没有办法的,阿玛不同意我做买卖,一来是从商,名声上不好听;二来阿玛自个儿要到衙门当差,怕我撑不起这摊事儿;三来做买卖风险大,阿玛怕我亏了本钱。”
六姐儿性子急,又问,“你打算做什么买卖?”
玉格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前头看。
随着开禁,路上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出门当差办事的人,还有挑着担子背着柳条筐卖早点的货郎,和各家出门买早点的妇人。
六姐儿盯着货郎掀开白布露出的糖三角,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卖早点么?”
玉格拖长声音嗯了一声,笑道:“备选之一吧。”
六姐儿眨眨眼,备选之一是什么意思。
玉格已经走上前问价,“糖三角怎么卖?”
货郎热情的招呼道:“三文钱一块,刚出炉的糖三角,甜的呢。”
“玉格儿。”五姐儿拉了拉玉格的袖角,额娘拢共就给了五文钱。
货郎察觉五姐儿的动作,又掀开另一边担子的白布,笑着介绍道:“姑娘若是不喜甜,我这儿还有椒盐卷子,也香得很呢,只要两文钱,还有硬面饽饽,只要一文钱一个。”
五姐儿抿紧嘴不吭声,好像不张嘴,就闻不见饽饽的香气一样。
六姐儿目露着急,想劝,又怕让玉格失了脸面。
玉格把三样吃食都看了一遍,道:“东西看着还不错,只是你做这么多样东西,又要这么早挑出来卖,黑灯瞎火的,这味道?”
玉格有些担忧货郎的手艺。
货郎连忙道:“这不是自己家里做的,是在正阳街李氏蒸锅铺拿的货,那都是多少年的老字号了,您放心,味道错不了!”
玉格又道:“我要一个糖三角、一个椒盐卷子,能不能送我一个硬面饽饽?”
货郎有些为难,“小客官,我这是小本买卖,您买这些,我拢共也没挣到一文钱。”
玉格表示不信,“您这样挑着货卖,又不要铺面费。”
货郎道:“虽不要铺面费,可我这本钱也比蒸锅铺子高不是?又要交税,若是遇到不好的。”
货郎言辞含糊的往胡同口的栅栏处瞥了一眼,发苦道:“唉,也就是挣个辛苦钱,勉强糊口罢了。”
玉格笑笑也不勉强,转身就要走。
货郎又连忙唤道:“哎哎哎,小客官等等,唉,卖您了,我这也是今儿头一桩买卖,就当开张大吉了。”
货郎手脚利落的捡好饽饽,递到五姐儿手上。
玉格数了钱给他,货郎接过钱,又挑着担子继续走街串巷的叫卖。
玉格注意到他走的,和前头两个和他卖同样东西的货郎不是一个方向。
五姐儿站在原地,双目直直的看着手里捧着的饽饽,一动也不敢动。
六姐儿嘶嘶的抽着气,震惊于玉格花钱的大手大脚,又被从未吃过的饽饽馋得不行。
玉格回过头,把每样都撕成小块,混在一起,笑着劝道:“吃吧,咱们这是考查市场呢。”
撕开后才发现里头的糖心少得可怜,玉格把一块带着糖心的面皮塞到六姐儿嘴里,六姐儿连忙双手接住,抱怨一句,“太贵了,这也太贵了!”而后格外珍惜的小口小口的吃。
玉格又喂了一块给五姐儿,不待五姐儿说话,自己也捡了一块带糖的,催促道:“咱们得快些走,不然赶不及去官学了。”
五姐儿两个生怕误了玉格的事,不敢再多说。
从她们所在的棺材胡同往东走,是更靠近皇城的承恩胡同,镶蓝旗里显贵体面的人家,大多都住在这一处。
而玉格的目的地是这胡同里最气派的一家。
第8章
在这样气派的府邸面前,货郎们经过时都会停了叫卖声,只有节奏的摇着拨浪鼓,来提示自己的存在。
五姐儿和六姐儿惊疑不定的远远站着,玉格儿说,她感激镶蓝满洲旗的都统大人、佐领大人挑了她做官学生,如今她不能继续上学,辜负了这恩,要来告罪。
可大人们知道她们是谁么?会见她们吗?
她们这样的身份自然是见不着的,玉格只是把昨晚写的请安兼陈情告罪的帖子恭敬的交给门房之人罢了。
“走吧,事情还没有办完。”玉格对五姐儿和六姐儿笑了笑,又领着她们往回走。
此时离到官学签到的时辰,还有两刻钟。
不过官学就在承恩胡同和棺材胡同的交接处,倒也不怕赶不上。
又走到一户还算齐整的宅院面前,玉格上前叩门,不一会儿,一个妇人过来打开门,意外的看着玉格三个,“你们是?”
玉格正要答话,东海从妇人身后冒出头来,“玉格?你怎么来了?”
“额娘这是我官学里的同窗,叫玉格。”东海这人熟了之后话很多,又转过头对玉格道:“你是来叫我一块儿上学的?哎,你怎么书包袱也不拿一个?还带着家里的姐妹?”
说完,东海瞪大眼,“你真不上学了?”
妇人皱着眉头扯住东海的领子,“还没睡醒?胡说八道什么?”
谁得了官学的名额会不去上学。
“哎,不是!额娘您先放开我!”东海觉得失了形象,奋力在妇人手底下挣扎。
这儿还有两个小姑娘在呢!
玉格终于找到话缝上前拜见,“见过伯母,东海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不上学了,今次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妇人看向玉格,他自己不上学了,来求她什么?
玉格道明来意,“昨儿听东海说,他堂弟南山也到了入官学的年纪,我昨儿刚入学,置办的书本笔墨,一应都是新的,如果伯母和南山不嫌弃,还请伯母能从中说合。”
听到此处,妇人已经明白玉格的困境,多半是家里遭遇什么变故,无力供养他继续学业。
“额娘,”东海替玉格求情。
妇人心中也有思量,看了东海一眼,对玉格问道:“你这事儿和官学里头说过了没有?”
玉格摇头,“尚未,打算今日到官学说明缘由。”
妇人笑道:“倒不是嫌弃不嫌弃的,只是你的书本笔墨都是官学里头用的,要做了官学生才用得着,这会子我们也不知晓南山他能不能进官学。”
五姐儿抿着嘴不说话。
六姐儿咬了咬唇,失望直接漫到脸上,看起来很有些可怜。
“额娘!”东海瞧着不忍。
妇人一手把他推开,看玉格面色平静,心道这孩子倒是个极沉得住气的。
等不到玉格开口,妇人只好自己接着道:“依我看,不如这样,今儿你没带书,我们这头也没准备,不如让我家东海替你告假一日,明儿你再和官学里说?”
玉格知晓她这是想趁着比别人早知道消息,早些去走门路。
不过玉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好,辛苦东海了,多谢伯母。”
见玉格答应,妇人也很高兴,爽快的笑道:“你那书我们就先定下,一共是五百文是吧?我先给你一百文,明儿你带着书过来,我再给你剩下的钱。”
妇人数了钱给玉格,玉格双手接过,又道了一遍谢。
她没提过了一道手的旧物要更便宜些的事儿,对方也没提。
妇人挑了挑眉,又笑看了玉格一眼。
说话这会功夫,也快到了东海去官学的时候,玉格不再耽搁,提出告辞。
东海拉住她,小声道:“你等等,我们一道儿走。”
妇人装作没听见,转身进了屋。
不一会儿,东海就拿着书包袱飞快的跑了出来。
一路往官学走,东海一路叹着气,“怎么就?你昨儿不还说可能没那么糟糕吗?这怎么才过了一夜,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