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残忍了!”就事论事,胡云腾觉得龙城人做得过分了。
本来放火烧人就够残忍了,现在不停的烧,尸体还没烧完,新组建的身躯又被烧着,简直比酷刑凌迟剥皮还要残忍。
李陵没想到在龙城之内,还会有人为匈奴人打抱不平,顿时对胡云腾另眼相看。
“杨兄,这边桌子多,你不介意的话,请到隔壁桌,这样我们聊的愉快,你也不会被治安队抓走。”
李陵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币,拍在邻桌上,又加了一句:“你我背对而坐。”
李陵并没有虚张声势,事实上,龙城的军士对他看得很紧,凡是和他走得近的,多半被当做匈奴间谍抓进大牢。
胡云腾虽然心有不愿,还是照着做了,反正背对着聊天,也没什么损失。
桌上的那张纸币,面额是一百,正面是刀币的图案,反面则是一位帝王的头像,虽然高冠垂帘,看不清面容,却有无尽的威严扑面而来。
“钱上的头像是始皇帝?”胡云腾坐下后问道。
李陵“嗯”了一声,解释道:“这是秦元,六城通用货币,在胡人那里也能用。”
“通用货币?”胡云腾听出了关键词语,有通用的,自然也会有专用的。
果然,李陵掏出一枚钻石作成的硬币,丢给胡云腾:“这是汉币,只能在汉城里用。”
硬币的正面刻着淮阴侯三字,可想而知韩信在汉城的地位有多高。
“秦城很强大啊!”胡云腾感慨道。
要让自家的货币,被其他城市认可,很明显,靠的是绝对实力,就像地球上的“到了”一样。
李陵并不认同秦城的强大,淡然道:“还行吧。”
胡云腾觉得很奇怪:“怎么?还有城市能和秦城抗衡?”
李陵讥笑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杨兄可听说过此话?”
胡云腾点了点头:“不错,历史上正是楚人灭的秦国。”
这时,店小二跑来收拾桌子,刚好就在两人隔壁,李陵立刻闭上了嘴巴,胡云腾让小二去拿些酒菜。
等小二去忙活的时候,李陵继续说道:“秦城兵精将广,实力远在汉城之上,但是两城之中,有个楚河村,霸王项羽就住在那里。”
胡云腾有些疑惑,李陵的言下之意是项羽在对抗秦城,可是项羽不该更恨刘邦吗?
“项王当年被高祖围在垓下,最终自杀身亡,他为什么要帮汉城?”胡云腾不解。
李陵喝了一口酒,缓缓道:“项羽自称楚人,与秦城有亡国之恨,比杀生之仇更大,。”
胡云腾哼了一声,觉得有些可笑。
国仇家恨,凭什么国仇要在家恨之上!
李陵听到胡云腾不以为然的哼声,内心的好感更多了。
作为一位降将,他是自卑的,总觉得自己在别人的眼中,是羞耻的存在。
没办法,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忠君爱国,把禽兽一般的匈奴异族消灭干净。
而如今,他不仅背叛了国家,还成了一位以前视若禽兽的匈奴。
有时候,他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特别是说起那些忠君爱国的英雄时,会更加的自惭形秽。
他原本不觉得这些是错的。
直到他看到那些前来救他的匈奴人,被一帮忠君爱国的人关在烽火台上不停的焚烧。
那时候,李陵喝着酒,心里有了新的看法。
原来禽兽会救人,原来人可以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既然这样,做人和做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所做的事情是人的事情就好了。
也正是自那一刻起,他更加的坚定,要离开这里,回去大漠。
只是这个想法,难度实在太大。
想要在爷爷的眼皮底下离开,就算是那位天之骄子霍去病也做不到。
或许只有那位霸王有这个能力。
小二在这个时候端来一盘子酒菜。
一坛酒,三碟菜。
看上去很精致,胡云腾的注意力却全在一双筷子上面。
筷是竹筷,外面套着纸套,纸上写着八个字:人生到此,只剩两愁。
回想起酒家的名号“愁上愁”,这两愁的寓意不言而喻,就是劝人到这里借酒消愁的意思。
可当他拿起筷子的时候,就不这么认为了。
两根筷子上,各自写着一行字,分别是:愁怎么活下去,愁怎么活得好。
“有意思。”胡云腾看过之后,夹起一块腌鱼丢在嘴里咀嚼。
自从吃过了金鱼之后,他一直在想,是不是普通鱼肉也能让自己变强,但是很可惜,鱼肉下肚,除了肚子饱了一些,并没其他感觉。
李陵又眯了一口酒,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愁怎么活下去,呵呵,在这个不会死去的世界里,真的好无趣。”
胡云腾仔细品味了一下,感慨道:“是啊,没了活下去的担忧,人生少了好多动力。”
自古以来,有多少英雄,在成为英雄之前,只是为了“活下去”这一个看上去极为简单的事情。
比如那位最终成为了大明天子的朱元璋。
如果他一开始就在这个世界,不用为饿死而发愁,也就不会有那个大明王朝。
李陵苦笑一声:“不止是动力,还有生命力,因为每天浑浑噩噩,忙忙碌碌,不知道为什么而活,不知道要怎么活着,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很多人丧失了思考,成为痴呆之人,这些人,会沿着长城,不停的行走,一直走向西方痴呆之国。”
长城的存在,除了阻挡胡人侵略和烽火报讯之外,还有这个功能。
这个世界,会有新人源源不断的刷新进来,也会有痴呆之人永不停歇的走上长城,走去那个传说中的痴呆之国,最终保持人口的平衡。
所谓永久的生命,只有那些懂得思考,懂得怎么活下去的人才会拥有的东西。
知道了这一切之后,胡云腾终于明白了筷子里的意思。
愁怎么活下去,指的就是一个人,为什么而活。
人若没了目标,离痴呆也就不远了。
“你呢?愁怎么活下去?”胡云腾问。
李陵的眼睛有些迷离,细微的眼缝望向长城之外,可是外面的风景,全都被长城给挡住了。
但是他却像是看到了外面精彩的画面,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
“我,一定会回去的。”
李陵的语气很坚定,却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不好意思,李少爷,您要是回去了,那我可得像那些匈奴人一样,被点做烽火。”
一位身穿盔甲的将官扛着剑出现在河岸边上,离酒肆尚有十几米的距离,他的身后,跟着五位甲士,动作整齐划一。
将官挥了挥手,五名甲士迅速的跑上前来,先对着李陵鞠躬行礼,然后围在了胡云腾身旁。
“有事?”胡云腾嗑着花生,很是镇定。
不管这些士兵想干什么,慌张都是没有用的。
其中一个年轻士兵,腰佩无鞘钻石刀的走上一步,一手握刀,一手抚在胸口,略微弯腰算是行礼。
“新来的,请登记姓名。”
胡云腾放下筷子,人也放松了许多。
原来是来上户口的,这很正常。
“我叫杨。。。”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扛剑的将官就不耐烦了,随手从酒桌上拿起一根竹筷丢了过来,正打在士兵的头上。
“瞎问些什么,办正事,登记姓名是村民登记处的活,不归你管。”
将官的脸蛋有些稚嫩,像一位毛都没长齐的少年,说起话来偏偏老气横秋,让人很不习惯。
“什么正事?”胡云腾将目光从将官身上收回,继续问年轻士兵。
年轻士兵从腰间掏出一卷画像,右手一抖将画像抖开:“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画像很面熟,胡云腾却一脸茫然的摇摇头;“谁啊?”
士兵收起画卷,一边说道:“这个人叫杨修,如果你看到他,记得上报。”
说完,士兵又想起一事:“新来的,早点去村民登记处,新人报道,是有钱领的,没钱生活会很困难的。。。”
又一根筷子飞了过来,将官一脸不屑的说道:“就你多事,人家都喝得起酒,说明口袋里有钱,登记处早去过了,要你瞎操什么心。”
年轻士兵像是犯了错误似的低下头,跟着将官匆匆离去,走出十几步后,他又回头提醒道:“新来的,别和李少爷走的太近,会倒霉的。。。”
前方的将官是真的生气了,这次没有筷子,直接把头盔丢了过去。
“李少爷的事情,是你能多嘴的吗?再啰嗦,回去扣你军功,扣你军饷!”
年轻士兵摸着头,匆匆赶上。
“挺有趣的,是个好人。”胡云腾被士兵逗笑了,朝那伙远去的士兵摇了摇手。
“你不是杨修!”李陵的语气突然变得生冷,“你也不是好人!”
胡云腾拿起酒杯,微微摇晃了一下,看着酒水起了波纹,倒映的脸蛋也模糊了起来。
忸忸怩怩,连真名都不敢吐露,这还是自己吗?
胡云腾忽然有些生气,他抬起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抱歉,我叫胡云腾。”
李陵的身躯明显抖动了一下,脸上的酒气迅速散去,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来。
“不,你叫杨云腾,汉三城里,是不留胡姓之人的。”李陵压低了嗓子。
这一刻,他彻底将胡云腾当作了朋友。
一个胡人,敢来汉城,已经是很不要命的事情了。
这个胡人,还敢在汉城说自己姓胡,那简直就是在挑衅了。
挑衅他爷爷飞将军,这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但是李陵心里很喜欢这种挑衅,因为这种事情,他很早就想做了。
胡云腾愣了一下,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和李陵闹掰的准备,怎么都想不到,一个姓氏,竟会生出变故。
这真的是。。。有些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