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打心眼里看不上杨希和,为了继子才不得不委曲求全。眼下看来,分明是有求于人才对。
能让婆婆不惜血本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国公爷了。
旁边的黄氏自然早想到这个理。一时又是愤怒又是担心。
还以为有宫里贵人护着,沈国公定然有惊无险,这会儿瞧着,分明凶险的紧。
亏裘氏还有脸在自己面前摆谱,竟是把这么多本来应该归到女儿全都便宜了杨希和。
却也明白,眼下并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毕竟,女儿嫁给沈佑,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若然沈家倒了,于女儿而言,可不是天大的祸事?
便是瞧在女儿的份上,即便吃了再大的闷亏,也不能扯亲家的后腿,更需得尽全力玉成此事。
二老太太也不是个傻的,瞧孙女儿不住给自己使眼色,好容易把那股不甘愤懑之气咽了下去,努力压下一口差点儿喷出的老血阴阳怪气道:
“沈家果然赤诚,沈夫人真真是世所难寻的慈母。这么多好东西,就是老婆子都看花了眼,这可是人家给咱们姑娘大大的脸面,侄媳妇儿,还不赶紧收下?”
终是忍不下胸中那口愤懑之气,又刺了一句道:
“有这样慈爱的家婆,已经是希和天大的福气,其他就不要强求了。切不可过于贪心,毕竟人的命天注定,想要求得太多,也得看自己的命压不压得住……”
声音尖利之下,场中诸人皆是一静,一时脸色各异,轻视者有之,毕竟,还没如何呢,杨家自己个先就开始窝里斗了,如何不让人看轻?
幸灾乐祸者亦有之,之前杨家享尽盛宠时,可不早让一干人等不平之极?眼见得杨家自家人都开始落井下石,自己还等什么?
竟是纷纷七嘴八舌明褒实贬:
“也是,杨大人被皇上特召入京,这般知遇之恩,怎么也要回报一二不是?皇上亲自帮着选的婚事,又岂能错的了?”
“杨家可是咱们大正的楷模,沈公子眼下即便有些坎坷,杨家高义,想来定然不会有负于沈家……”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照老话看,沈公子来日前程怕是不可限量呢……”
说这句话的人,自己个都觉得亏心——
人都要死了,会有屁的后福!
不妨一直沉默不语冷冷淡淡的希和忽然转过头来,朝着这人展颜一笑,颔首道:
“借您吉言。”
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听见女儿这般说,顾氏深知,这桩婚事怕是再没有更改的可能了。
当下顺着话头道:
“诸位言之有理,我瞧着,沈大公子也是个有出息的。能得到这样一位乘龙佳婿,可不是我杨家的幸事?”
说着招手叫来仆妇,接过了裘家人手里的首饰匣子。却是对众人口中称道的沈青云夫妇不加只言片语的评价。
厅中瞬时一片死寂。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家人脑子出毛病了吧?
不是说杨家女最受宠吗,竟真的为了些黄白之物,连女儿的一生都要葬送掉吗?
还以为不定得费怎么一番唇舌呢,倒好,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对着这么一群不怀好意的人,希和也不愿多做停留,站起身形就想离开。不妨刚走了几步,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连带的一个少女脆脆的声音随即传来:
“杨姐姐,恭喜恭喜——”
希和霍的转过身来,神情急切之间,又充满着不可置信的希冀:
“轻语?”
来者可不是锦衣卫指挥使雷炳云的夫人和女儿?
即便猎场上只是一面之缘,之前为了沈承,希和也曾厚着脸皮亲自到雷府中求见。不想却是吃了闭门羹。
倒是雷轻语,悄悄让人给自己捎信,说是会尽力帮着打听消息。
希和倒没有因此就恶了雷家,毕竟,雷炳文锦衣卫指挥使的特殊地位,如何仅凭一面之缘,就妄想请得动?便是雷夫人母女身份也颇为敏感……
虽是此后就没了下文,希和心里依旧还有一点希冀。
眼下母女俩突然到来,还个个一脸喜气,又连道恭喜,难不成,是沈承的案子有了转机?
毕竟,以雷夫人对裘夫人的厌恶,绝不可能也是沈家请来做说客的。
她们口中“恭喜”的分量也自是与众不同。
都是出身帝都贵家,堂上众人对母女俩的身份自然也颇为洞悉,摸不着对方所来为何,一时也有些面面相觑。
雷轻语已是小跑着上前,一把挽住希和的胳膊,脆声道:
“好姐姐,你果然是有福的,这不,沈公子这边和你一订亲,那边儿就洗雪了身上的冤情。”
说着环视四周,故意提高声音:
“不怕告诉姐姐你,沈公子不独没有刺杀皇上,还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呢。听说皇上已是重赏了沈公子,还封了沈公子为一等带刀侍卫——”
“不可能!”一个尖锐的女声忽然响起。却是杨希茹,乾指指向雷轻语,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你不过是闺阁小姐,一定是胡说八道,朝中的事,你怎么会知道?你故意说谎骗我们的,一定是这样,对不对?”
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朝堂之上,僵立在原地的三皇子姬旻:
“父皇,您说,沈承绝不可能纵虎伤人,甚而,还救了您?”
“不错。”天和帝高踞龙座之上,俯视众臣,“若没有沈家子,朕这会儿不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不能如了某些人的愿,说不得是件遗憾的事。”
“难不成是英国公贼喊捉贼?”姬旻蹙眉道,“当真可恶。只所谓父子连心,父皇切不可被奸人蒙蔽,沈青云包藏祸心的话,沈承怕是不可能全然不知情,不然父皇把此人交给儿臣,待得儿臣审问无误后,再行重用不迟。”
心里却是不住咬牙。
亏自己以为龙骑卫指挥使锦衣卫指挥使同时出面,那沈承定是万无生理,倒不料竟是错失一招,让他得了父皇的青眼。
只是既一交恶,即便不能要了沈承的性命,怎么也不能让他再留在父皇身边,不然,这人若然知道自己对杨希和包藏祸心,内有沈承,外有那个老奸巨猾的杨泽芳,两人沆瀣一气的话,说不得会坏了自己的大事。
还是想办法先把他从父皇身边驱离,再找由子坏了他的性命为好。
“沈青云是不是贼,还有待斟酌,就只是你,姬旻,朕的好儿子,到了这会儿,还要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吗?”天和帝居高临下眼神冰冷的瞧着自己这个温文儒雅、美名在外的三儿子。
“父皇,您说什么?”姬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脸的不可置信,“是不是有奸人说了什么?只父皇那日入山行猎也不过临时起意,儿臣又如何会晓得父皇行踪?当日不及施救,儿臣日日思之,未尝不噩梦频频,半夜惊起,若然可能,便是让儿子以身饲虎,也甘之若饴……父皇,父皇切不可听信奸人挑拨咱们父子……”
口中说着,已是大哭不止。
再想不到会有这等反转,满朝文武,也俱是目瞪口呆。其中尤以姬旻的岳父孔存最为震惊。
当先跨出一步,跪倒在地:
“皇上圣明。三皇子自来仁孝,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不孝不义猪狗不如的事。”
“皇上,切不可被奸人所惑,须知‘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啊!”
口中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随着孔存出列,立即有一二十个文臣跟着跪倒,纷纷替三皇子求情。
天和帝眼睛也早湿润,两滴老泪将落未落——
因幼时惨痛经历,自己最渴望的可不就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就是为了怕儿子们重蹈自己覆辙,后宫之中,生命遭受荼毒,自己才会采用雷霆手段。
这些年会这般冷淡老四,何尝不是因为当年他的母妃做了谋害自己子嗣的事?
却不想,一片慈心,却是养大了一群白眼狼。反倒是此前一直被自己冷淡的老四,是几个儿子中性情最为忠厚的。都说慈父多败儿,果然是如此吗?
一心想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却不想到头来依旧是一个个斗得乌眼鸡一般,彼此恨不得撕吃了对方,哪有半分兄弟情义?就为了屁股下这把椅子,连自己这个父亲都妄想置之死地。
眼角泪痕渐干,取而代之的是没有半点波澜的冰冷:
“老三,你是不是以为,邓千已然作古,朕就不知道他跟你的交易吗?”
第157章 157
“父皇,您,您说什么?”姬旻只觉得喉咙发干,连磕头的动作都迟缓了不少,“什么邓千,儿子实在不懂父皇您说的什么……”
旁边跪着的孔存并满朝文武也都懵了——
邓千是谁,朝中大臣自然无人不晓。毕竟,身为近身服侍皇上的大内总管太监,邓千那眼皮可不是一般的高。即便孔存这般一品要员,可也不敢小瞧了去。
眼下听皇上突然提起邓千,也不觉疑窦丛生。从西山回返到这会儿,可不是已有数日不见这位炙手可热的公公了?之前也有人打听过,有说是年老体衰送去荣养了,也有说是犯了错被打发到其他地方去了。
怎么眼下听皇上的语气,邓千人已经死了,且死的原因还和自己女婿三皇子有关?
天和帝却已完全失了耐心,瞧见姬旻这张虚伪的脸只觉得作呕不已:
“孽子!你是不是想着反正邓千人都不在了,你们俩串联到一起坑老五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又合计着狙杀朕这一系列的事自然就死无对证了不是?”
说着又森然一笑:
“不对,朕说错了一点,以你手里的筹码,怕还不能马上取朕而代之,想要稳稳当当的坐上这把椅子,自然不能让朕死的太早,按你的本意,是不是还想搏个拼死救驾的大功啊——”
“……反正老四已是彻底让朕厌倦,老五又被识破竟敢做出窥测朕行踪的混账事,必然也会被朕厌弃,你一个救驾的大功自然稳稳当当的换个储君之位可不是题中应有之义……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到最后,救驾的却成了沈家子……还让朕查出了这一切……”
说道此处,天和帝咬牙切齿之余,人几乎老了有十岁。
若然不是邓千最后漏了马脚,自己可不是要上了老三的当?
毕竟,以邓千跟在自己身边伺候了这么久,如何不知道自己毕生最恨的就是官员贪腐。
若然他真心替老五做事,如何也不会特特引着老五使出浑身解数替耿慎远翻案。
究其本心,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起疑罢了。
甚而之前坑害了老四的那只惨死的海东青,虽然到现在依旧没有最终结果,种种线索却何尝不是指向了之前自己以为最无辜的老三?
思及此,天和帝未尝不毛骨悚然——
能这样步步算计,还能**无缝的实施,自己果然小瞧了老三。
姬旻已是彻底白了脸,抬头仓皇的瞧着四周,解释苍白而无力:
“父皇,您,您信我,定是有奸人离间你我父子,父皇切莫信了一面之词——是不是贵妃娘娘?不对,是老四,一定是老四做的对不对?我和老五都倒了,最后得益的可就剩下老四——”
“混账,老四秉性忠厚,你害了他第一次还不够,还想害第二次吗!”天和帝再也忍不下去,抬手抓起案上奏折,朝着姬旻掷了过去。
耳听得哗啦啦一阵响,那些秘折已是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