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灭了之后,这寻芳苑就被高祖赐予了从龙有功、为大正王朝立下汗马功劳的英国公沈家。
沈家一家子武人,自是欣赏不来,只皇上所赐,也只好当摆设般精心侍弄着。好在自国公府裘氏夫人掌权,倒是开发出了寻芳苑一个妙处。那就是每逢花朝节,就广邀安州甚至京城贵人到寻芳苑赏玩,以共沐朝廷恩泽。
裘氏于京城贵妇中影响力颇大,一来二去之下,寻芳苑的花朝节倒也成了安州府最亮丽的一道风景,凡安州府名门望族,无不以收到寻芳苑的请柬为荣,甚至成了当地豪门互相炫耀的一张名片。
即便后来裘氏常驻京城,于寻芳苑事务上不再费心思,花朝节时去寻芳苑踏青依旧成了安州府一大盛事。
只近几年来,寻芳苑不知何故忽然关闭,眼下再次开放,想来凑凑热闹的自然不是一个两个。
自然,会打着探望久别姨母的旗号死乞白赖的到杨家来,迟芳云可不仅仅是为了一个寻芳苑花朝节盛事。
于迟芳云这等以京城闺秀自居的人而言,地方上一个林苑罢了,传的再神乎其神,能比得过京城的富丽繁华?之所以用尽心机也要赶上这次盛会,不过是为了一个男子。一个叫顾准的美男子。
说起顾准,在京城那可是大大的有名,和去岁的状元公徐朝云并家博阳侯家次子并称京城三大公子。
三人均是出身豪门。
博阳侯次子就不说了,至于徐朝云,父亲乃当朝二品大员,顾准则是内务府总管葛玉林的嫡亲外甥。说是外甥,可因自小父母双亡,寄居葛府,分明和葛家公子没什么两样,听说在府中所受宠爱更在一干表兄弟之上。
以三人身份,即便任事不做,也自可快乐逍遥一生,却偏偏才华横溢,竟均是弱冠之年便考中举人,更难得的是还个个姿容美绝,真真是红尘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
而三人中,又以顾准最为姿容俊拔、风流倜傥。眼下徐朝云尚了主,博阳侯次子也和公侯之女定亲,倒是顾准,依旧是萧郎独处。
迟芳云自去岁一场宴会上偶遇顾准,一颗芳心便自此失落。奈何两家家境相差太远,竟是再也无缘得见。
但不知为何,顾准不独缺了去岁的春闱,便是京都中也再不曾见到他的影子。
迟芳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会偶遇周婧,更听周婧不经意间说起才知道,顾准外出云游回来了,还受沈佑邀请要来安州府寻芳苑游玩。
这话可做不得假,毕竟,周婧的兄长是难得的和顾准投契的人。
这般难得的机会,迟芳云如何肯错过?
想法子第一时间拿到请柬后,便偕同周婧赶往安州。自然,即便是亲娘面前,迟芳云也绝不会吐露自己的少女情怀,便胡乱拿了探望顾氏姨母做搪塞,没想到还真打动了秦媛。
万事都在谋划之中,唯有一件事出乎了迟芳云的意外。那就是杨希和的态度。
明白自己终究算唐突了些,且方才周婧的话也有得罪人的嫌疑。除此之外,也不排除对方根本不明白内务府主事之女意味着什么。
想来也是,这等穷乡僻壤,又是出身没落之家,再是家中唯一女儿,又能有多少见识?更兼也听娘亲说过,杨希和生而有疾,容貌之丑,世所难寻,待人待事偏激些也是有的。
饶是如此,却也不想平白被人压了一头。
当下对希和的冷淡只做不知,只拉了周婧的手笑吟吟道:
“我来给妹妹介绍一下,这位妹妹叫周婧,说起来家里和咱们的外家还有些像呢,不过她家经管的东西可全是进贡皇家——”
竟是皇商吗?商妍愣了一下,又联想到周婧的姓——
听爹爹说,京城里最威风的皇商可不就是姓周?甚而他家女儿还有一位在宫中为妃。
明显瞧出商妍的惊愕,迟芳云微一抿嘴——果然如自己所料,杨家丢了明湖书院后,已经没落到靠吃顾秀云的嫁妆、着手商业为生了。
没看商妍的反应,要说不是商家女,自己可是死也不信,两人又那般亲热!
熟料希和神情依旧平静:
“周小姐吗,久仰大名。远来是客,诸位,里面请。”然后就丢了开去,径直拉着商妍的手,转身往府里而行。
不妨刚走了几步,就被周婧赶上,捉了希和另一只手臂,笑嘻嘻道:
“希和妹妹,咱们一起。”
这杨希和倒是投自己胃口。
以为自己不知道吗,迟芳云表面上对自己亲近,私心里怕是根本看不上自己的身份。却偏是假模假样的和自己亲热,偏是爹爹经常跟内务府的人打交道,倒是不好翻脸。
本想着书香人家的女儿,自然以说话做事酸溜溜的居多,第一次见到杨希和这般爽利的。
还从没遇到过周婧这般喜怒随心的,希和有片刻的愕然,下一刻不由失笑,虽是出身皇商,自己怎么瞧着这周婧却是个没多少心眼的啊,没看到后面被丢下的迟芳云已经脸都绿了吗。
好在几人刚进门,顾秀云就迎了出来——
闺中时顾秀云同秦媛的关系那是真好,乍一听说是故人之女,竟是激动的泪水涟涟,一把把迟芳云搂在怀里:
“哎哟,你就是芳云吧?倒没想到竟长得这般大了。记得我见你时,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说着又开始拭泪。
“劳姨母挂念。”迟芳云一边乖巧的应着,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顾秀云——
一身上好的云锦裁成的衣衫,发髻上斜插了支碧玉梅花簪,虽是简简单单,却无一处不精致,即便身形有些瘦弱,可瞧着竟是足足比娘亲小了数岁不止。明显平日里生活很是舒适优渥。
“对了,瞧我这记性,这么多年不见,怎么也得给外甥女儿个见面礼不是?”
说着忙忙招手,早有丫鬟上前,递了个三个盒子过来——
难得女儿有好姐妹上门,顾秀文便每人准备了一份。
打开来,迟芳云的是一对儿金镶玉嵌珠宝手镯,难得的是那玉入手温润,明显是上好的极品暖玉,配上迟芳云白皙的皮肤,煞是好看。至于周婧的则是一对儿金累丝嵌宝石叶形耳坠,耳坠微微晃动处,那叶子简直和真的相仿;商妍的一对儿嵌红宝石花形金耳环,连花朵上的露珠都纤毫毕现……
三件首饰竟是件件精致,明显俱非凡品。
便是周婧皇商出身,家里见惯了好东西的,也不觉一怔——猜的不错的话,这些首饰怕都是西罗州赵家所出,他家的首饰不独用料尽皆上品,更兼工钱也是贵的紧,偏还不愿多做,往往每种样式的首饰也就按照不同型号各做三套罢了,以致每有新首饰问世,便会被世人哄抢,价钱也就高的离谱。
方才但看府门外观,还想着杨家内里不定怎样寒碜呢,倒不想出手竟是这般大方。
至于迟芳云,受家境所限,品鉴首饰的能力自然比不得周婧,却也是有眼力价的,要说从小到大娘亲给的长辈添的的首饰,家里倒也有不少,但怕是哪一件都比不得手里镯子精美。
怪不得娘亲每每自怨自艾,听她说,当年她的嫁妆,比之顾秀文可还要丰厚,可惜当年为了帮爹爹铺平仕途,几乎是变卖一空。
再加上操劳家事,虽是有着官家夫人的荣光,却怎么瞧都比不得顾秀文过的滋润。
又觉得周婧面前,这个姨母也算给自己做了脸,待顾秀文的疏离感便无形中散去不少,神情上也益发恭敬。
乐得顾秀文直夸好姐妹会调、教人,竟教出了这么乖巧的一个女儿来。又嘱咐希和和迟家姐姐多多亲近。
“我娘亲也是这么说呢。”迟芳云顺着顾秀文的话头道,“就比方这次到姨母府里,探望姨母之外,娘亲还给了我张请柬,说让我带着希和妹妹一同到那寻芳苑见识一二,希和妹妹的年纪,合该出外走动一番才是。”
因寻芳苑六年来第一次开放,想要拿到那请柬自然千难万难。这位姨母待自己确是一片赤诚,所谓投桃报李,自己带杨希和出外见见世面,也算是回报一二了。
哪知不独顾秀文依旧平静,便是杨希和也丝毫没有露出分毫受宠若惊的模样,甚而顾秀文的模样还有些发愁:
“和儿瞧着……”
要说沈家大公子,自己瞧着委实是个好孩子,当真是又懂事又体贴,就只是那沈家二公子,前些时日可才把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与别人家不同,顾秀文自来是个性子弱的,相公在日,一切都是相公说了算,相公走了,自然就听儿子的,眼下儿子也离开了,顾秀文的主心骨就变成杨希和了。
“也好。”希和点了点头,回头嘱咐青碧道,“回头找一下他家请柬,咱们到时也去看看便是。”
寻芳苑什么的倒在其次,唯独沈承,这几日都没消息,虽是那人在时有些聒噪,可一想到那黑黝黝的鞭子,希和却又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迟芳云神情就有些错愕。沈家怎么会给杨家大房送请柬?毕竟,听说即将和沈家定亲的杨家二房和大房早已是势如水火。
第31章 受刑
“第一个承诺。”沈承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面无表情,“现在,你们可以走了。还有记住一件事,别让你那些狐朋狗友到我园子来。”
从头到尾,沈承语气没有半分起伏,宛若下首坐的沈洛也好,侍立的国公府总管陆安也罢,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阿猫阿狗罢了。
沈洛脸色又黑了一分,对已经过世的老国公的厌恨不觉又多了一层——
寻芳苑分明是朝廷赏赐给沈家的,按理说国公府的爵位传给那个,这林苑自然就是那个的。祖父倒好,竟是强逼着父亲把寻芳苑送给了沈承。
外人甚而之前的自己都只以为寻芳苑不再开放是因为母亲远在京都,无心再经管此处,殊不知事实真相却是寻芳苑早已是沈承所有。没有沈承的首肯,寻芳苑根本不允许再被使用。
自己也是送出了请柬后,才知晓此事。
心知凭自己和沈承的关系,让他同意借用寻芳苑以待佳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令得自己竟是陷入了要么名誉扫地,要么低头求他的两难境地中。
无奈何,只得修书一封送往京城,连带的禀报了沈承胳膊肘往外拐,帮着那杨家大房对付顾承善,并使得顾承善丢官去职的事。
好在爹爹还是疼自己的,当即就派了总管陆安带了盘龙鞭前来。眼下沈承还这般威风,定是以为无论他做了什么,父亲都无能为力吧?既如此,说不得自己要替父亲管教一番。
当下轻咳一声:
“陆安是下人,有些话不好意思说,我就代劳吧——大哥你不该为泄私愤就协助外人对付姐夫,父亲的意思是,要你受鞭刑,”
顿了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百。”
口中说着,瞥了一眼盘曲在桌案上宛若一条黑色毒蛇般的鞭子。即便在幽暗的室内,鞭子上依旧闪着让人胆寒的毫光,听陆安的意思,这鞭子从来没有专门保养过,之所以具有如此慑人气势,全是因为它浸泡了太多鲜血所致。
别说一百下,就是十下,常人也绝对无法忍受。
当然,自己这个兄长并不是寻常人,自然需要一百下让他好好舒服舒服了……
本想着怕是终于能瞧见自己这哥哥脸上恐惧的表情了,谁成想沈承面容依旧平静的紧,仿佛那个即将承受残忍鞭刑的人不是他一般。更是看向早已是满脸惶恐的陆安:
“这算是,我要践行的,第二个承诺?”
陆安的汗唰的就下来了,瞧向沈佑的神情无比张皇:
“二公子,这——”
听说沈承竟然做了那般大逆不道的事,国公爷确然大发雷霆,可最后交由专人捧了盘龙鞭过来时,却并没有吩咐鞭刑的事。二公子这话,分明是他自己的意思罢了。而且一百下,说不好,会出人命的啊。
沈佑眉头蹙的更紧——
该死的!已经多久没从沈承脸上瞧见过惧怕是什么东西了?
若然沈承能同陆安这般吓得两股战战,甚而向自己低头求饶也就罢了,偏是他脸上永远是这般让人难以忍受的云淡风轻。
竟是脸一沉,哼了一声:
“兄长,不是我说你,顾承善怎么说也是咱们的姐夫,你这次所为委实太伤父亲的心了。怎么能因为一个丑女——”
“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却被沈承冷声打断,“既是第二个条件,就拿过来——”
沈佑一愣?拿过来什么?眼睛随之看向陆安。
陆安这会儿已是完全明白,这鞭刑哪里就是国公爷的意思?分明是二公子的私念罢了。
罢了,国公爷来时也吩咐过,一切听二公子吩咐便是,更不要说,将来连国公府都是二公子的……
心里很快有了抉择,当下拍了下手掌。一个和盘龙鞭一样冰寒的壮汉应声而入——
可不正是平日里负责保管鞭子的张汉?
张汉趋前一步,俯身把鞭子最前端明晃晃并排而立的两根倒刺中的一个一推一拉,那倒刺应声而落。
张汉另一只手接了,跪倒在地,双手捧着奉给沈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