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别人惧怕杨泽芳是天子近臣,作为皇上心腹中的心腹,只有旁人怕雷炳云的,可没有雷炳云怕旁人的。
锦衣卫指挥使的家眷外出,要说周围没有暗中跟随保护的锦衣卫,谁会信?而有那般危险的人物伴侍左右,哪还能尽兴游玩,当真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想想那滋味儿,怕是会和坐监狱一般相仿。
视线堪堪收回时,却在落在前方某处时倏地一滞——
那里正有一辆四匹骏马拉着的车子,方才出发时,虽是惊鸿一瞥,杨希茹却依旧脸红心跳不止——身着天水蓝色如意团纹锦袍,祥云纹的镶边,厚底皂靴,高大的身形,即便茫茫人海中,那宛若劲竹般的风姿依旧令人止不住心折。
唯一不解的是,明明那么好的身手,为何不和沈家二公子一般骑马偏要坐回车子里去……
“阿茹,风有些大了,把帷幔放下来吧,小心迷了眼。”一个低低的女子声音在耳旁响起。
杨希茹回头,可不正是堂姐杨希盈?许是车厢里光线暗淡的缘故,杨希盈的脸庞竟是有些诡谲难测。
吓得杨希茹忙坐直身体,再不敢胡乱往外瞧——难不成自己的心思被堂姐瞧破了?
一时又是不好意思又是难为情——
昨儿个婶母把自己叫了过去,交给了自己一封爹爹亲笔写得回信,信里说的清楚明白,自己的婚事全凭叔父婶母做主。
也就是说,爹娘,同意了自己和沈承的婚事。
希望你将来不要怨怪婶母,也不要后悔才好。
这是婶母黄氏最后说的一句话。
如果说昨晚还有些犹豫,方才再次瞧见那矫健的身影,不觉就和数年前那个英俊的少年骑士合二为一。
不对,今时今日的沈承比起从前来,又有不同。褪去了曾经的青涩,竟是一种如山般的安稳,让人觉得,那宽厚的背,能抵得住世间一切风雨。
这样耀眼的沈承,分明是人中龙凤一般的人物,更不要说,自己可是生生从杨希和手里夺过来的呢——
和父亲的信一起送过来的,还有自己的生辰八字,只待此次围猎折返,两家就会交换庚帖……
杨希茹这边甜蜜憧憬,国公府的马车里,裘氏却是愤恨的紧——
亏得自己应对得当,不然,怕是会成为整个帝都的笑柄。
实在是之前这个小混账离开帝都的数年间,自己也好,国公爷也罢,对外都是宣称长子体弱,几至卧床不起。
本来自己和国公爷说好了,此次西山围猎,依旧带了沈佑一人便好。且继子的性子,裘氏自诩也甚是了解,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个喜怒形于色、没有半点儿脑子的莽夫罢了。
依照惯例,但凡是自己让他去做的事情,一例是会被拒绝的。这次因着继子行将说亲,太不堪了怕是会于杨家面子上有损,且还有求于继子,在他写出不愿继承国公爵位的奏折之前,还是不要和他闹翻了的好,这才派人去问,有关西山围猎一事。期间还特特嘱咐管家,多说些自己如何挂念他,想要母子多多亲热一番这样的话,本想着那逆子定会暴跳如雷,进而愤然而去,也刚好免了伴驾之行、相看两相厌。
哪想到沈承竟然非常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自己当即慌了手脚。别人不知,自己还不清楚吗,公爷之所以不喜长子,不就是因为他好武厌文吗!
真是让他这么出现在人前,从前散播的长子体弱怕不久于人世的谎言怕是立马就会被戳穿。
便是之前先为亲子说亲一事也定会令人诟病不已。
真是那样的话,自己可真是要没脸见人了。
亏得自己情急之下,只说是官员众多,怕他长久不在京城,冲撞了什么人,便陪着自己坐在车里便好,又让国公爷拿了和杨家的婚事施压,好说歹说,才令得继子依照自己意愿行事。
这个小王八蛋,定是生来就和自己八字相克吧?不然,怎么牵扯到他,就没有一件事顺心呢?
正胡思乱想间,车子却是缓缓停下,帷幔开处,沈佑已是侯在外面。
裘氏往外瞧去,才发现已是到了自家庄园。却是并不就往里面走,反是令车夫停下,又不住回头往后瞧——
这几日一定要想个法子令沈承就呆在庄园里,不能让他出现在人前。便是现在,也是赶紧让他进苑子莫要出来现眼的好。
好在沈承的车子很快到了,看裘氏的车子就停在大门前,便是沈佑也陪在身旁,车夫明显吓了一跳,“迂”了一声,就把车停了下来。
裘氏吃了一吓,偏是后面又有车赶过来,也不敢表现出什么异常,只强压了怒气示意那车夫快进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去,若然大公子不舒坦了,看我不撵了你们一家子出去。”
那车夫之前早得了嘱咐,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不待车里的人有反应,竟是驾着车抢在裘氏马车的前面就进了园子。
裘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抢在长辈的前面进园子,沈承体弱之外,跋扈的名声定能更上一层楼了。
不提防一念未毕,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啊呀,这是怎么了?这紧赶慢赶的,竟是终究错过了,怎么承哥儿的马车这么快?”
一个满头钗环的贵妇随即从路旁一辆车里探出头来:
“裘夫人——”
裘氏回头。脸顿时有些发青。却是一辆花纹繁复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正停在路边。想也明白,方才自己所为怕是尽皆落入对方眼中。
若是看到的是旁人也就罢了,还偏是,这个女人。
“郑夫人。”裘氏眼睛闪了闪,勉强压下内心的不悦,寒暄道,“我就说这马车有些眼熟呢,原来是你家的。只今日跋涉辛苦,园子里也有些乱,就不请夫人到家里坐了。”
马车可不正是东亭侯关封家的?关家和沈家本是世交,只和沈家弃武习文不同,郑家依旧以武传家,关家老侯爷眼下依旧镇守在边疆。两家的关系却是日行日远。
至于郑夫人严氏,亦是出身武将人家,更和沈青云原配梅氏是闺中密友。原来沈承在帝都时,这严氏就经常不请自来,不止一次和自己打擂台,眼下沈承刚回来,严氏就立马护上了。
裘氏心里瞬时警铃大作。只期望自己摆出这般送客之举,能令对方知难而退。
哪想到严氏却似是不懂看人脸色,竟是笑呵呵道:
“无妨,裘夫人只管进去歇着便是,是我方才远远的好像瞧见了承哥儿,这么多年不见,越发英武不凡了,本想让他下来唠唠嗑,不想裘夫人竟看的和闺女般宝贝,先是藏在车里不愿意外人瞧见不说,怎么又一眨眼儿就让人把车子赶进去了?”
裘氏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有严氏这番话在,自己再想给沈承按个忤逆不敬的罪名是不成的了。且什么叫把儿子养的和闺女相仿?
分明是指责自己不善待原配之子。
只后面人来人往,倒也不好在这里掰扯。好歹赶紧把人打发走是正经:
“啊呀,原来夫人是挂念承哥儿啊,不瞒夫人说,委实是那孩子自来身子骨弱,山路又这般颠簸,我才做主,让他也和我一般坐车,这不,方才就有下人来报,说是承哥儿有些晕车呢,中途还吐了,可把我给吓得,这不,本来孩子还想先下来见礼呢,是我拦住了,让他赶紧歇着去……”
“那就好。我还当是承哥儿大了反而越发不懂事了,不然,怎么就敢和夫人抢道,倒是难为夫人一片慈母之心了。”严氏点了点头,也不再提进去探望沈承的事儿,只命车夫赶着车继续向前了。
至于裘氏,耳听得那句“慈母”的赞扬,只觉得和吃了个蝇子般恶心。
第119章 119
“老大,您那位继母,可真是……”
进了园子,张青还在不住咋舌。
见过口是心非的,就没见过和国公府夫人裘氏一样,脸皮厚成这般的——什么叫睁眼儿说瞎话,今儿个算是见识了。
什么叫老大“身子骨弱坐个车都会颠晕过去”?
那是老大吗?
自己怎么记得老大当初带人剿灭西部一股乱匪时,昼夜兼程,接连五日都是在马背上度过,饶是如此,也不耽误老大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去,砍了那匪首的头颅下来?现在倒好,却生生被那女人掰成了个病美人儿?!
要是老大真如那国公夫人所言病体荏弱,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坐个车都娇喘微微,晕倒在车里……
张青不觉打了个寒战,只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时竟有些做贼心虚,仓皇处忽然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忙定睛瞧去,却是国公府管家陆安,正从水榭旁绕过来。
蓦然撞见沈承并张青两个,陆安神色顿时有些惶恐。却又不敢避开,只得胆战心惊的上前,小心翼翼的行礼:
“大公子——”
沈承仿若没听见一般,堪堪要和陆安擦肩而过时,却又站住脚:
“你这是,要出去?”
“启禀公子,”没想到沈承突然开口询问,陆安一个激灵,嘴一秃噜,就把裘氏吩咐的话全说出来了,“夫人吩咐老奴去亲家那里瞧瞧,看收拾好没有,可需要帮忙,再送些山珍野味过去……”
明明秋日的天气已是有些转凉了,陆安依旧觉得身上汗涔涔的。好在沈承并没有难为他,挥了挥手就放人离开了。
“老大,可是有什么不对?”怎么老大的表情似是有些不高兴?这一路上也就碰见了国公府的这位管家,只自己瞧着,那陆安看见老大,简直跟小鬼见了阎王一般,可是没有丝毫不恭啊。
沈承摇了摇头,心里却是浮起一种怪异之感——
裘氏对杨家是不是太殷勤了?
实在是沈佑和杨希盈的亲事,沈家委实算是低就了。相较于被踩在烂泥里的长子沈承,裘氏心里,沈佑当真是捧在手心里的宝。
依着裘氏的意思,便是公主、郡主位份上的,沈佑也是配得上的。
会和杨家结亲,更大程度上是得了宫里裘贵妃的授意,想要借此笼络杨家的门生故旧。
因而即便订了亲,裘氏也总觉得是儿子受了委屈,何尝做过这般殷勤之事?竟是不独送庄子住,还派了陆安这样的亲信前往打理,当真少见的紧……
而庄园外面,直到完全感觉不到背后那灼人的视线了,陆安才敢站住脚喘息片刻,心里却是有些懊悔。
方才出门时,夫人的话里明显有些避着大公子的意思。
自己倒好,竟是被大公子一问,把夫人的话都给交代出来了。
好在前思后想之下,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话。
要说沈家的另一个小庄子,位置也很是不错,沿着官道右拐,再往里走上六七里地,转过一个长满着如火一般枫树林的斜坡就到了。
和平原上四野干净一片荒凉的景象不同,西山这儿却是处于色彩最为斑斓的季节。映入眼帘的除了大片秾丽耀人眼目的黄色外,层层叠叠的金黄里还点缀着深浅不一的绿色,再加上不知名的色彩斑驳的野花并小灯笼般的柿子、红艳艳的山楂,又有泠泠作响的青碧山泉由罅隙中蜿蜒而下,令得陆安越往前走,越觉得目不暇接——
怪道夫人语气遗憾的紧,说是小庄子处的位置更好,若非面积太小了,索性阖府都来此间了。
因有任务在身,陆安并不敢驻足玩赏——
夫人的语气,分明对杨家看重的紧,要是自己差事办砸了,少不得吃挂落。
好在以杨家的品阶,这会儿应该还在后面。
到了庄子,杨家家眷果然还没到。至于内里,也是一早就收拾好了。陆安也就是四处转转,看看可有疏漏的地方。
等一切俱都妥帖,便有下人一路跑着进来,说是已经能瞧见往这个方向来的车马了。
陆安忙亲自接了出来。
果然隐隐约约瞧见远远的山路尽头,正有车子缓缓而来——
虽是这里庄园不止一处,陆安却明白,来者十有八九就是太仆寺卿杨泽安的家眷了。
毕竟,据自己所知,这一片儿的地理位置,较之国公府那个大庄园,风景也好,汤池子也罢,还要更胜一筹。
当然,以沈家的显赫地位,想在这里占一块儿地方,也不是什么难事。只当初置办庄园时,是老国公当家。
老国公性子疏阔,又常年不在府里,竟是连看也没看一眼,就直接让人买了一大一小两个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