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峤等不来她的否认,也就知道了她确实在府中养了面首,舌尖带着一丝吞下野葡萄后的涩味。
也不知那是什么样的人,会得她欢心。
二人思绪各自飞远,一时无话。
秋祝说道:“公主,外头的雨停了。”
“本宫也该走了,老师留步。”
“臣恭送公主。”
李持月微点了点头,抱着狸奴要去与韦良玉道别。
“公主。”他忽然喊住她。
李持月回头,上官峤顿了顿,说道:“公主若想出游,可否为臣带两撇花白的胡子过来?”
她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脑袋轻歪着和狸奴挨靠在一块儿,“老师有令,弟子服其劳。”
说罢转身离去,风信色的裙尾消失在暖阁中,上官峤指尖微动,想要那捻动绕在腕间的佛珠,却反应过来已经他已经许久不戴了。
“一念不生心澄然,无去无来不生灭……”他闭目默念佛经。
真正的夏汛果然来了,雨下得比停得多,京畿道的几条河水位不断地上涨,櫆河水的气势也更加惊人,一封封急报送进了明都。
所有的事情都和前世一样。
庆幸的是,寂淳说出的预言已经让人信服,她强令各县转移百姓的事也已经在办着了,怎么劝解百姓是乡绅们该做的,她只等着这些人给自己交代便好。
前世大堤溃决在夜半,多少百姓在梦乡里丢了性命,至少这辈子,她阻止了这种惨剧发生,不过那些房屋禾苗也确实救不回来了。
治水之事从大禹时就开始了,几千年来凝聚了无数先人的智慧,她即便重活一世,懂得不比别人多。
李持月依着几案沿,望着檐下连绵不歇的雨线,心道:“往后若我做了恶事,看在这一次的份上,能不能减些罪过?”
上官峤见她望着雨丝怔怔出神,说道:“皇宫地处明都高地,雨水不会淹到这儿的,不过东市那头的雨已经淹到小腿了。”
这几日,持月公主进宫频繁,大家都知道是为的什么。
圣人给持月公主找了一位先生,还是那惊才绝艳的起居郎,实在不能不让人想歪,谁都不觉得公主是真心想学什么孔孟诗书,定是贪慕那起居郎的好颜色。
便是并未一同出游,上官峤在外人眼中也差不多坐实了与持月公主相好的身份。
但二人只各安其事,并未将这些流言放在心上,二人说是师徒,倒更像是闲谈的友人,愈发熟稔起来。
李持月道:“如今比起治水,安置灾民来得更急迫些吧。”
因为在洪灾之前就让人转移了,是以百姓们的粮食没有被冲走,还能带去高地,这倒是能顶几日,田地冲毁了朝廷也可减免来年的赋税,但是之后,还有来年的口粮都是问题。
但她探过皇帝口风,他似乎还在指着当地的常平仓解决此事,也下了旨意从别处调粮,就是不谈拨款重修房屋等事。
上官峤点头:“此事若不及早解决,等洪水退去,来年粮价飞升,百姓家中又无存粮,只怕要买地买女来糊口了,那也是一场场惨剧。”
李持月心知阿兄舍不得攥在手里的银子,但她先前已经越俎代庖,若是这次再出面出银子,就太过明显了。
那这银子该找谁要呢?李持月的眼珠子转了几圈,突然想到了李牧澜,他在山南道贪了这么多,即将大祸临头,这些银子也别想揣到兜里去了吧。
损太子而肥七县……李持月勾起了唇角。
上官峤见她一肚子坏水的样子,不知道谁要倒霉了,便轻敲着她的额角,“想什么呢?”
李持月捂住头,埋怨地瞪了他一眼,道:“没什么事,你想出宫走走吗?瞧瞧东市那边怎么样了。”
说着,她当真拿出了两撇花白的胡子,在脸上比画。
二人会心一笑,上官峤点了头。
李持月并不打算带着仪仗去东市,她的舆车中常年背着圆领袍,便让上官峤稍候,自己换了衣裳便与他骑马出皇城。
但是一登上舆车,就看到了一个人影,她还未来得及细看,就被扯了进去,将喊出声的嘴也被人捂住了。
被按倒在了卧椅上,李持月方才看清了人。
季青珣!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季青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眉头好似挂霜。
一句话出口,若极寒的冰川,又像裹着奔腾的岩浆。
李持月觉得他的脸上简直如乌云压城一般,连带着她的心脏也莫名跟着扑通扑通地跳。
季青珣不是最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吗,怎么这么快?
季青珣将这人的慌乱当成了心虚,胸膛鼓噪,巨大的火气几乎冲上了太阳穴,偏偏话问得又低又慢:“外面传的究竟……是真是假?”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季青珣才松开了手。
“你回来了,山南道那边怎么办?”她还打算掏太子的银子呢。
季青珣被她气笑了,他在得了消息之后,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乘了快马回来了。
一路上他不停地在给她找理由找借口,结果一见面她就问山南道的事,看来是一点都不在乎两个人的关系。
“你当真关心山南道之事?”
“自然。”
“洛无疾、闵徊、上官峤……”他压着眉一个个念出名字,浅碧的瞳仁转为暗色,比正窥伺着猎物的蛇瞳还森冷危险,“阿萝,你如此忙碌,怎么会有心思想着山南道呢?”
不怪季青珣如此大的反应。
李持月此前并未收用过什么面首,连传闻也没有。
他们之间从未横亘过任何人,忽然遇到之前未应付过的事,他的阵脚便乱了。
两个人年幼相伴,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从来都是要他承诺,忧心他有别人的那个,现在才不过一个月,他们不久前才有了肌肤之亲,阿萝怎么可能接受他人?
可所有人都这么说,这个上官峤是皇帝赐给公主面首,持月公主还日日进宫相伴,两个人究竟在一块儿做了什么,他甚至不敢提前派人细查!
李牵萝今日必须给他一个与上官峤之间清清白白的回答。
他眼神越发晦暗。
否则他就要了上官峤那厮的狗命,再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地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
李持月不懂他在说什么,那这人通身危险的气息是明晃晃的。
他难道是发现了自己已经识破了他的伪装?她心底根本不信季青珣会为了自己的一点事就跑回来。
季青珣为了帝位可是不择手段,他也会为了这些情爱嫉妒之事耽误正事,还是演的呢?
久等不到答案,让一向冷静的季青珣有些心焦。
他冷肃着脸,却藏不住底下迫不及待地质问:“阿萝,是你先说的,此生已经许与我了,怎么,我才去了不到一个月,你就迫不及待要琵琶别抱了?”
琵琶别抱……哦,李持月恍然大悟,又觉得不可能,真的就为这点事,值得他从山南道跑回来了?
“迫不及待什么?上官老师吗?”她细问。
上官老师……
当真是亲热,这个称呼究竟是她尊师重教呢,还是两个人之间的情调?
听见她念出这个名字,季青珣他握在她肩头的手不断收紧。李持月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用力想把他钳制自己的手扯开。
见她就是不肯说,季青珣已经疯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在宫殿中,和别的男人滚在一起的场面。
“你想让他怎么死?”他从齿间逼出这一句。
季青珣绝不能容忍她真的和别的男人做了他们之间的事。
感觉到他真切的杀意,李持月抖了一下。
她逃避似的闭上眼睛,就想到了李静岸和那个门客的下场,要是真顺势说上官峤就是她的面首,或许会气到季青珣,只怕也会要害了上官峤的性命。
她只能说实话:“我只是听上官峤讲学罢了,他当真是阿兄派的夫子。”
季青珣根本没有这么好骗:“你为了他的命在撒谎,是也不是?”
“若有怀疑,往后你便跟我一块儿进宫见他,我就是受他提点,才想了办法转移七县的百姓。”
这句话一出,他总算有些松动了。
“当真?”
李持月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明日你只扮作随从一道进宫,看看见到他之后,他会不会碰我一下。”
季青珣仍有疑虑:“那你方才在犹豫些什么?”
“我在想,什么事犯得着你这么生气,你没事念这几个人的名字干什么。”
她就是问心无愧,才不明白他的话吗?季青珣胸膛的起伏总算平缓下来,他坐直了身子,拉了李持月起身。
“那他现在跟出来做什么?”
李持月揉了揉肩,季青珣见了,接过她的手帮忙轻揉。
她挪开肩不让他碰,才说道:“先头才说完洪灾的事,就想一道去见见民生。”
阿萝关心起民间疾苦来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现在我回来了,我陪你一起去?”他轻按着李持月的肩,感受着手掌下久违的柔软,脸上也难得地浮现了点不好意思。
“你一回来就发疯,我不乐意跟你去。”李持月推开他的手。
季青珣却自作主张,带着歉意吻了吻她的眉心:“是我错了,那我们就回府,回去细说。”
说罢也不等李持月同意,他起身去掀开了车帷。
知情根本没想到季青珣竟然藏在车中,秋祝和解意也互相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知情探身往里看,公主正在车中坐着,瞧着无恙。
上官峤见车帷掀开了,看了过去。
本以为是李持月换好衣裳了,却没想到出现在一位身姿颀长的胡服青年。
不知是长路久奔还是因为什么,一缕未束好的发丝垂落在眉上,让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多了几分邪气,浅碧色的一双眼睛,显然是有胡人血统,此时正直直看向他,有些不善。
几乎是第一时间,上官峤就能肯定,这位应该就是传说中持月公主的面首。
当真是世无其二的好样貌,怪不得李持月会筑金屋以藏之。
“在下今日方回明都,公主垂爱,要与在下一道回府,起居郎,少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