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月扶着秋祝的手下了舆车
不过两年,这座公主府竟然也感觉陌生了,李持月看着朱门绣户,雕栏画栋,竟有寂寥之感。
季青珣私挖的暗道已经填平,重修的公主府与从前大不相同,但又有些许旧时的影子。
明堂不在,云阁已去,只剩芙蓉厅还是旧时摆设,让她能依稀想起一些和上官峤待在一起的感觉。
那日梦里,上官峤说得好像没错,只要找很多的事做,就不会那么想他了。
可是一歇下来,还是会因为被回忆里的遗憾磨得心尖钝痛。
在山渚行宫里,李持月拼命地给自己找事做,对朝事的监视甚至比从前更加严密,无事可做时,她就看书,看上官峤看过的所有书。
她将上官峤旧宅的所有东西都搬了过来,闲暇时就擦拭整理,又在行宫里开辟了一亩地,种上了瓜果,嗅着泥土的微腥味在一旁翻着《汜胜之书》,沉迷在田地里。
慢慢地将从前和他说过的话一一践行。
可收获的瓜果无处相送,又成倍地让人心碎。
明都一如既往地热闹,李持月在公主府刚刚落脚,各方的帖子纷至沓来,好像要带她回到饮宴出游、呼朋引伴的日子。
可惜这些热闹她已提不起兴趣。
解意这两年稳重了许多,只是一回到公主府,就不免想起从前种种。
春信好像还在这府里,指不定从什么地方就跳出来,揪他的耳朵,和他争宠。
见解意眼睛红红的,李持月轻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好了,连日奔波,去休息一会儿吧。”
“是……”
宫中派来的内侍等候已久,说道:“公主,圣人请您休息之后,尽早入宫面见。”
李持月点头:“本宫知道了。”
紫宸殿中,皇帝见到暌违两年的妹妹,招手让她近前,上下打量了一下,没什么变化。
“两年不见,阿兄安否。”
“阿兄很好,你瞧着也很好,”打量完,他劈头就问:“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选驸马?”
李持月将头一甩:“我已经嫁人了,如今孀居不过两年,不想选驸马!”
“胡闹!朕都知道了,你和那什么上官峤在丹溪根本没有成亲,无媒无聘,连天地高堂都没有拜过,他根本不是什么驸马!”
皇帝竖起了眉毛,他绝对不能放纵妹妹胡闹下去了,哪有人不成亲的。
李持月不说话了,犟着脖子不肯点头。
皇帝不吃这一套,替她做了主,“过几日是朕的生辰,未有婚配的官员子弟都来了,你随便选一个喜欢,不选,朕就给你乱指一个。”
“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从前给你机会你不中用,不看看自己什么岁数了,知道这两年多少大好男儿婚配了吗?朕这一次说什么都要把你嫁出去。”
见他如此坚决,李持月也识趣地不跟他顶撞,“好!那陪嫁你先得给我归置出来吧?”
“陪嫁……阿兄当然得给你陪嫁,”皇帝看向别的地方,“这事有得办,你先选人,就这么定了。”
“要是陪嫁我不满意,照样悔婚,还到处说是阿兄吝啬妹妹的陪嫁,我才赌气不嫁的。”她胆大包天地说。
皇帝气得一下一下戳她脑袋:“你敢!朕把你发配到琼州去。”
“玩笑,玩笑罢了,”李持月抱着皇帝的手臂,“咱们这么久没见,我逗你说说话呢。”
“你仔细到外头也这样乱说胡话,我是一定要罚你的!”
皇帝觉得应该让自己的妹妹警醒一点。
“知道啦——”
用过了晚膳,她才出了紫宸殿。
李持月面上的笑意慢慢散去。
两年了,还是躲不开赐婚这件事。
未走几步,就撞上了李牧澜。
他早了李持月一个月回京,这两年在南郡可谓政绩斐然,回京之后还得了皇帝夸赞,看起来从前的事算是一笔勾销了。
见到她,李牧澜执晚辈礼,“听闻姑姑今日归京,侄儿特来拜见。”
李持月不理他,甚至夸张地避开他的礼,绕了一大圈躲开他走,好像避什么瘟神一样。
“姑姑这是何意?”
“本宫都遇刺两回了,不绕着侄儿走,担心又出什么事,侄儿,从前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多担待,本宫想多活几年呢。”
李牧澜“姑姑,这玩笑可开不得。”
“为何开不得,你真怕呀?”
“侄儿不如姑姑有将老师认为驸马之勇,更顾念名声。”
李持月状似恍然大悟:“哦,沽名钓誉是吧,同你老师一样。”
明都的事她可知道得清楚,太子太师持身不正,明面上是一代鸿儒,实则暗地里扒灰,还上演了一出父子反目的丑剧,实在一贻笑大方。
“太子从前日日称他为恩师,得他教导,真是分毫不差。”
李牧澜要和李持月斗嘴,还是差了一点。
气完了人,她也不给回嘴的机会,施施然回府去了。
闵徊趁着夜色出现在公主府,这两年他和李持月的书信就没有断过,朝中他知道的事,事无巨细都要禀告,让李持月很是省心。
陈汲则是她让闵徊顺道带过来的。
“陈汲,你也知道,本宫死了驸马吧?”
陈汲点头:“臣知道。”可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他不知道要不要再补一句“公主节哀”。
“正好你也不打算再娶——”她的眼神在询问陈汲的意思。
他说道:“臣心中妻子已经过世,此生断不会再娶了。”
“那很好,到阿兄生辰那日,本宫指你,你点头就行了。”
“是,公主。”
不过点头,点什么头?陈汲下意识就应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
闵徊直接问了:“圣人是要在生辰之日,为公主再指一位驸马?”
毕竟,上官峤和公主在丹溪成亲之事,在圣人听来,确实太过牵强。
“什么?”陈汲大惊失色,那公主指他,不是就要他……
“公主,真是要指驸马?”
李持月带着颇为倚重的眼神看他:“多给你一个官做,别怕。”
“公主,这个官,臣实在是……”陈汲很为难,做人手下为何还要做这种事。
还是大舅子开了口:“公主吩咐的事你就办,你就算答应了,最多也只是这公主府的一件摆设而已,和寻常幕僚没什么差别。”
陈汲看到了祸水东引的机会,说道:“公主,这件事……不如让闵大哥,他官职更高,年纪也匹配……”
李持月未尝没想过闵徊这个人选,但这到底是耽误人姻缘的事,陈汲既然不打算再娶亲,正好合适,何必再选别人。
“对啊,闵徊,你为何迟迟没有成亲?”李持月想起来了。
闵徊老实答道:“臣公务繁忙,从前没空去相看,后来邻里介绍,也没瞧见自己喜欢的。”
那人家还是要正经娶娘子的,李持月看向陈汲:“你当真不愿意?”
陈汲左右看看,搓着手:“公主,也不是说不愿意……”
见他实在答得艰难,闵徊也知道陈汲心系自己的妹妹,索性道:“公主,此事不如就让臣来吧。”
李持月也懒得体贴下属,“那闵徊,到时本宫就点你的名。”
“是。”
闵徊给陈汲好好示范了一次什么叫听命办事。
两个人都毫无波澜地接受了这个凑在一起的安排。
陈汲看他们公事公办的样子,暗道是不是自己成长得还不够。
—
皇帝生辰这日,摆宴咸池殿,百官汇聚。
连着咸池殿的御花园,云辉楼都摆了席,把能请到的、身份合适的男子都召来了。
李持月并未和女眷坐在一处,皇帝在他下首设了位置,就是要凑头跟她说话。
他在宫里无聊的时候太多,生辰年年过,哪有跟妹妹一起挑妹婿有意思。
不过坐在皇帝身边,也证明李持月仍旧还是那个一人之下的公主。
她刚回明都没几日,都道人走茶凉,但她面前敬酒说话的人就没断过。
这几年李持月虽闭门不出,对朝中局势可谓了如指掌,比远在南郡的太子方便多了。
朝臣都以为她自称上官峤的孀妻,不过是为了避免外嫁的手段罢了,愈发觉得公主不同寻常。
而那些未有婚配的官员和世家子弟们,自觉做驸马只有屈居妻子之下的份,虽公主容色倾城,但他们更惧女人位高权重带来的威严,真有意做驸马者实则不多。
可皇帝铁了心,只要李持月指的是一个公的,他就要把人嫁出去,他不管对面愿不愿意。
李持月百无聊赖地举着酒杯,看着眼前流水上前的人,走了一个,皇帝就要跟她点评一遍,还问她的意思,偏偏敷衍不得。
皇帝非让她看完一轮再挑,不然自己这么多人就白请了,李持月的眼神越来越生无可恋。
直到一个人出现,将无聊打破。
“臣大理寺少卿季青珣,见过陛下、公主。”季青珣一袭深绯官袍站在眼前,语调如清泉潺潺。
满朝再无人能有他的好体格,将一件衣裳穿得如此清逸脱俗,斯人风华无匹,却低敛着眼眸,如先前的官员一般,给皇帝和公主敬酒。
皇帝眼前一亮,才想起这位新晋的宠臣,刚封的大理寺少卿,和三娘曾经有些……旖旎的关系。
他看向妹妹,果然见她神色不似刚才懒散,注意显然都被吸引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