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月终于跑到了季青珣的身边。
月光照在雪地上,将季青珣的脸被照得比雪还要冷白,上面还沾着刺眼的血,入目是惊心动魄的脆弱易碎,显然已是濒死的模样。
李持月将他身上的伤细细打量清楚了,白衣上是一大片的血迹,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长剑离手,丢在一旁。
这样的出血量,还是从崖上摔了下来,没有人接着,没有神医在世,季青珣就是命再硬,也不可能活下来的。
她大仇得报,应该痛快得很才对。
照李持月从前所想,她要剥夺走季青珣的一切,将他踩在泥里,再也爬不起来,才算是报了仇。
如今虽然未能如愿,可狠狠将尸体踩上几脚,再仰天大笑也是该有的,不是怎么对得起这段时日的憋屈呢。
可她现在还笑不出来。
在杀了令狐楚之后,今夜的李持月有了诡异的冷静,令狐楚是怎么死的?她最清楚,自己绝不能疏忽,步了他的后尘。
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最后的十步,不管如何她都要踩得稳稳当当的。
不亲眼看他的骨头烧成灰了,李持月都还觉得这个诡计多端的妖孽在骗她。
站在那生死不知的人面前,李持月一遍一遍地警醒自己。
“阿……阿萝,你没事了?”
他听到一点动静,睁开了眼睛,长睫挂霜,气若游丝。
看吧,果然还没死透。
要是方才她真的笑了,好事就落不到她头上了。
看着这么虚弱的季青珣,李持月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你怎么了,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出事的吗?”
她跪倒在他身边,全然是无法接受刚分离时的情郎怎么转眼就命不久矣的样子。
实则是看他到底是要交代临终遗言,还是真的还有救。
若是还能救,她就要补上一刀,亲手把人杀了。
季青珣的手抬了抬,似乎是想摸她的脸,但终究无能为力。
李持月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季青珣,你别吓唬我,你没事的对不对?”
“对不起……”
那手沾了她满脸的泪,季青珣眼里尽是要别离的哀伤。
“我不要这句话,我要你好起来!”她哭得更厉害了,“走,我们去找大夫,我们去找大夫……”
“我的伤,已经没得治了,阿萝,我们好好说会话好不好?”
这时尹成也杀出重围,出现在了这儿。
看到倒地的季青珣,伤势竟严峻至此,他面色悲戚地喊了一声:“主子!”
李持月见他来了,心道更好,有个见证。
“尹成,你来得正好,”季青珣的声音虚弱无力,“我死了之后,你就认阿萝为主,代我护好她。”
“主子!要是你不来救她,也不会遭了暗算……”他话中已经带了不满。
“住嘴!”这一句用了力气,他的伤口又湿漉漉的了。
李持月“慌乱”得不行,又对他身上血洞束手无策,只能悲痛地哀求:“季青珣,你别说话啊……”
可季青珣却不管,只一味地交代后事,“阿萝,我手下如今有的人,尹成都是知道的,往后这些就交到你手上,替我好好护着你……”
这话正正说在了李持月的心坎上。
“不要!我只要你活着,季青珣,你别死!”
李持月的演技已臻化境,捧着他的脸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对不起,说好要护好你,同你白头到老,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来日,你达成所愿,我在泉下,也会祝愿你长命百岁,山河永固了。”他的眼眸一层层黯淡下来。
季青珣再说下去,李持月哪里还哭得出来,差点就要笑了。
后面只能伏在他身上,假装出一个伤心的模样。
实则她心里已经在盘算怎么接过他的人手后,处置掉对她心存不满的尹成了。
说完那段话之后,季青珣沉默了很久,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弱。
“十一郎……”
就在李持月以为他死得差不多了的时候——
紧接着季青珣就说了一句——
“所以你想听的就是这个?”
虚弱的声音变得平稳冰冷,长指不知何时,不轻不重地捏上了她的后颈。
!
!!
指节冰冷,激得李持月身子颤了一下。
继而浑身汗毛竖起,惊出的冷汗湿了心衣。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像装满了但还不断注水的杯子,恐慌慢慢地流泻了出来,李持月有些不敢抬头。
季青珣坐起了身来,如山的影子在她面前遮蔽住了所有月光。
李持月感觉到捏着后颈的手在稍稍使力,带着她的脑袋被按到季青珣眼前。
她被迫承受着那双幽绿色眼睛充满压迫感的盯视。
长指轻轻拭去她脸上那些眼泪,“实在哭不出来,可以不哭的。”
季青珣没有咆哮,也没有质问,只是淡淡地陈述。
对于李持月要杀他的事实,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
未必没有发觉,只是始终存着希冀。
他是一点点看着自己对她的信任崩塌的,到最后只剩一片残垣断壁,他也只能道一句:果然如此……
李持月知道自己着了道,还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季青珣都这样了,还能活下来的。
是他没中毒?还是闵徊骗了她?又或者他佯装受伤骗过了闵徊。
一个人从黑暗处走了出来,嘿嘿笑道:“老夫也来得凑巧,不但捞了人,还看到了一出好戏啊。”
季青珣一开始把人找回来,原是想帮阿萝调养身体,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自己一条命,当真是讽刺至极。
李持月睁大了眼睛,竟然是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她真是个这个老头八字不合!
季青珣没死是被这个敬大夫救了,这厮竟然还有空躺在这儿跟她演了一出生离死别!
被人耍得团团转,李持月怎能不恨。
可思前想后,李持月觉得自己没露什么马脚,是季青珣在诈她!一定是这样!
“你……没事?为什么要骗我?”
李持月水润的眼睛立刻从震惊换上了受伤的情绪。
可是不远处的知情和云寒没有稳住,在看到季青珣起身的那一刻,立刻就要过来,尹成却提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时各自周遭的暗卫也围了过来,两方人蓄势待发。
局面已经很清楚了,哪里还需要半句解释。
敬大夫又走过来抓住李持月的手,从她袖子捻出一点粉末,说道:“你袖子上的药和下给他的一模一样,你没事,看来是提前吃了解药。”
又添了一层铁证。
李持月已经找不到辩白的余地,她慢慢抬起眼睛,好啊,也不用装了。
没有半分犹豫,她抽出藏起的匕首,要往季青珣心口补上一刀,彻底断绝掉他的生机。
寒芒几乎割痛了季青珣的眼睛,他将匕首握住,任利刃陷进掌心里,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持月。
“你当真要我死?”他瞳仁震颤,周围已是腥红一片。
面对质问,李持月的眼神只有凶狠,想要匕首再进一寸,季青珣抬手一挥,匕首飞了出去。
她被重新按在了地上。
“本宫就是要杀了你,季青珣,你为什么就不肯去死呢?”
这么冷漠无情的质问,这么刻骨的恨意。
两个人就该是你死我活的关系,现在终于摆到明面上了,李持月心里反而轻松了,她早就演累了。
至此,季青珣心中才泛出了真切的痛楚,铺天盖地。
阿萝是真心要杀了他,没有一点留手,他死了,她也不会有半分难过。
季青珣思绪凌乱,鲜血淋漓的手不停地颤抖。
李持月看着他神情一点点崩裂,低头逡巡的眼神几乎不像一个正常人。
就在她以为季青珣真要发疯杀了自己时,他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刚刚真的快死了,但好像又看到一点东西。”
他说这话时,有些失神。
昏暗的佛殿里,不知道是谁的鲜血又流了满地,在他坠崖的时候,犹如那雪景一般,在眼前一闪而过。
可当他想看到更多时,头却痛得跟要炸开一样。
敬大夫在崖下接住了他,并及时为他压制住了伤势。
季青珣此刻的安然无恙才是演的,敬大夫站在后头看他逞强,若是季青珣有什么不对,他就要立刻上去救治。
李持月没空听他胡言乱语,用力挣了挣后颈上的手,却没有挣脱开,“要么杀了本宫,要么就松手。”
戳破了表象,李持月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
季青珣眼珠子动了动,视线重新聚焦在她身上。